董橋：總理我們等你來

深夜，我辦公室的傳真機吐出一張胡先生的來信。他說他十幾年前給我寫過信，我也回過他的信，去年我在中央圖書館陪林文月先生上臺的時候他在台下。我看胡先生的大名和他那一手老成的行書倒也似曾相識。這麼多年了，我謝謝他不斷看我的專欄買我的書，覺得有點不自在的是他見過我而我沒有見過他。信上說了三件事：一、廣管局為鄭經翰主持的《風波裡的茶杯》發警告信是執行二十三條的序曲，跨出了管制言論的一大步，那是《信報》老闆林行止憂心惡法的腳注，胡先生勸我今後筆下多多漫談petite bourgeoisie的生活情趣也許比較安全；二、民怨隨炎炎暑氣高漲，七一上街遊行的人也許會出奇的多，胡先生擔心香港這個夏天要出事，希望媒體堅守崗位而不過份火上加油；三、前些時《小風景》所刊張大千寫的《鷓鴣天》成扇，末句「山中不少胡麻飯，底事花開即白頭」的胡麻飯是什麼飯？

　鄭經翰先生的電臺節目是香港人天天收聽慣了的清談節目，說好說歹是一把言論自由的聲音，廣管局硬要在這隻茶杯撩起封殺的風波，立意當然高深得相當可怕了。鄭經翰議論房屋署劉啟雄和醫管局高永文的言論就算涉嫌誹謗，頂多是法庭上見面裁決，犯不用警告信製造政治恐嚇。鄭經翰以「封咪」響應是聰明有力的對策；他還帶淚光告別傳媒說，從前給人斬了還繼續做，那是因為相信香港有法治，有警察保護：「現在是政府斬人，政府做了黑社會頭子，我怎麼能繼續做下去？」鄭先生一棍子把政府逼到牆角去了。

胡先生信上說的林行止的憂慮，指的當是六月十六日林先生寫的那篇動人的長文。那天，我在編輯部也提過這件事，我希望我的媒體同事都讀一讀這篇文章：「今年七月是本報創辦三十週年，我們不來任何慶祝，原因是作為報界的一員，我們感到沈重！感到非常、非常的憂慮！在無能為力的沉默的背後，我們為本身和業界的處境難過，為香港一些我們不能認同的變化而哀傷！」林行止說。

　香港已經變成這樣了，胡先生和我和所有願意面對現實的人已經不能不繼續把活當做我們的權利，不能不做出活的人應該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幻想，包括期待一場壯觀的奇蹟：七月一日，中國總理溫家寶忽然像當年他跟趙紫陽到廣場看學生那樣走進維園的人群中高聲說：「香港的同胞們，我來看你們來了！這樣的大熱天氣，你們辛苦了。中央政府永遠關懷一國兩制下的香港同胞，你們要多多保重啊！」於是，全世界的傳媒爭相發布這樣的一張照片和這樣的一條新聞，療效也許比吃胡麻飯還要好。流沙河前一陣子在《大公報》副刊寫過＜胡麻飯考＞，說古人把熟成粒狀的糧食都叫做飯；胡麻飯是上品脂麻蒸熟曬乾再蒸，用蜂蜜和成丸，大如雞蛋，一天吃兩個：「服用一年，容顏美好，肌膚滑膩；兩年，白髮轉黑；三年，齒落復生；四年，出水不濕；五年，入火不燒；六年，跑追奔馬」！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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