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罕邁德的率領下,我們走出上家遺址,來到一塊墓地。這塊墓地的形狀和中國農村最常見的那種墓地極為相似:前面一塊石碑,後面是一個土丘。穆罕邁德認為這塊墓地極有可能就是中國水手的墓地。
「按照當地的風俗,一般來講,當地人都埋在村子裡面,村子外面一般都是埋從外面來的人,所以我們猜想這是中國人的墳墓。」穆罕邁德指著墓地說。
然而,最能證實死者身份的墓碑上面卻沒有一個字,無論是中國字還是阿拉伯文字。這墓碑並不是用石頭做的,而是和上家村遺址的牆一樣,用珊瑚混雜著從珊瑚裡面燒製出來的石灰做成的。顯然,要想在這種疏鬆而且充滿著多孔的珊瑚墓碑上刻字是非常艱難的,即使曾經有過字,現在也必定被數百年的歲月抹去了。「幾年前,我曾經親眼見到過一塊刻著中國字的墓碑,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現在找不到了,可能是被文物販子偷走了。」穆罕邁德惋惜地說。拉穆群島從9世紀起就成為了單桅帆船時代重要的貿易中轉站,因此許多珍貴的文物散落在民間,也就吸引了大量的文物販子。
那塊穆罕邁德曾經見過的刻著中國字的墓碑現在不知道在哪一個收藏家的櫃子裡,而對我們來說,一個真正能夠證明中國水手達到過上家村,並有可能說明這些中國水手是否是鄭和部下的證據就這樣消失了。也許只有對整個上家村的墓地進行挖掘才能夠得到相關的證據,但這卻不是我們這些電視記者力所能及的事。
看著眼前這塊被歷史沖刷得滿目瘡痍的墓碑,我的心中突然蕩起一絲悲涼,那墓碑面向著東北---那正是中國故鄉的方向。我似乎突然看到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抬起手,指著故鄉的方向,合上了雙眼。而在數千里之外的中國,他的父母妻兒,也曾哭干了眼淚,望斷了天涯。
「我的祖先來自中國」
離開了上家遺址,我們向著據說現在仍居住有中國水手後裔的西嶼(siyu)村進發。
西嶼村在帕泰島的西北端,上家村被焚燬後,大部分村民遷移到了那裡,建立了西嶼村。
從上家遺址到西嶼村7公里左右的路程,我們走了將近3個小時:在幾乎沒有樹陰遮擋的情況下,非洲的烈日在頭頂燒烤著我們的皮膚,40多攝氏度的高溫讓我們汗流浹背,腳下滾燙而柔軟的沙地一邊融化著我們的腳掌,一邊竭盡所能地想留住我們的腳步,沙地中叢生的荊棘不斷劃傷我們的身體,肩膀上數十公斤重的電視設備和水、食物更讓我們疲憊不堪。然而事後我才明白,與追尋歷史謎題所造成的心靈灼傷相比,這些都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到達西嶼村時遠遠就聽見村中發出的喧鬧聲,好像在發生著什麼事情。我們連忙循著那聲音趕了過去。
在村中的一片空地上,不知什麼原因,兩個黑人青年正在打架,並且還動了刀子,出了血。但馬上,兩個小夥子都被人架走了,人群也開始逐漸散去。
不經意間,也或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轉頭向空地旁邊一所房子前依然站著圍觀的人群望去,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似乎被閃電擊中,血管和神經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在那人群中有一個中年婦人正笑吟吟地看著我。她的皮膚比黑人要白得多,與其說她像是黑人,倒不如說她更像中國南方海邊因日夜操勞、風吹雨打而被晒黑的普通中國婦女,她臉上的笑容,更顯露出一種典型的中國普通農村婦女的恬退隱忍的美。
她是誰?
「她叫巴拉卡.巴蒂.謝(barakabadishee),她就是瓦上家(washanga)人。」穆罕邁德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瓦(wa)」在斯瓦西裡語裡是「從……地方來」的意思,「瓦上家人」的字面意思是從上家來的人,但在西嶼村,「瓦上家人」則特指中國人的後代:當年從上家村遷來西嶼村的其他人都被稱為法茂人,他們是當地人與阿拉伯人以及葡萄牙人結合的後代,而獨有中國人的後代被稱呼為「瓦上家人」。
「我的祖先來自中國,當時到達上家村,和當地人結了婚,然後就不斷延續下來了。」謝對我們說。
「你知道關於中國的什麼事情嗎?」我們緊接著問。
「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現在我也不斷地打聽關於中國的事情。」在採訪的間隙,我們注意到謝腳上小拇指的指甲是不完整的---在中國民間,人們傳說炎黃子孫的在身體上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腳上小拇指的指甲分成兩半。
謝的家裡惟一與中國有關的東西是一個中國的搪瓷盆,豐收牌的,看著上面的花紋估計已是20多年前的產品,但現在依舊是完好如新。謝有5個孩子,她的小女兒瓦瑪卡現在正在拉穆鎮上高中,明年就將考大學。
「我想到中國上大學,因為我的祖先來自那裡,而且中國的地位也比其他很多國家高。」瓦瑪卡對我們說。
「你想在中國學什麼?」
「學醫,這樣當我的家人生病的時候我可以幫他們看病。」
瓦瑪卡與她的母親相比更像黑人---謝的丈夫是當地的法茂人,但她的皮膚仍然較當地黑人要白許多。
為了證實謝關於自己是中國人後代的說法,我們採訪了西嶼村的前村長、60歲的奧瑪爾。在這個沒有任何文字記載的地方,關於村子的歷史是由歷任的村長口口相傳繼承下來的。
「瓦上家人的故事是從老祖宗那裡傳下來的,據說他們來自中國,很久很久以前,一艘中國遇難船隻的倖存者到達這裡,和當地人融合了,後來他們皈依了伊斯蘭教。這些人有漂亮的頭髮、大大的耳朵,他們沒有其他名字,就叫瓦上家。」談到中國人的事情,老村長顯得很激動。「瓦上家人不少,但他們都屬於一個叫做穆罕穆德.謝的家族。」
「穆罕穆德」是阿拉伯人姓名中最普通的一個,伊斯蘭教的創立者就叫做穆罕穆德,因此許多非阿拉伯血統的人在皈依伊斯蘭教後都把自己的名字加上一個「穆罕穆德」,以作為伊斯蘭教徒的標誌,而「shee」的斯瓦西裡讀音則與中國的「謝」完全一樣,它是否來自於中國?但巴拉卡.巴蒂.謝對此一無所知。
我再次向腳夫桑巴請教了這個問題,他說「shee」肯定不是肯尼亞當地人的姓,他也從未聽說過有任何的穆斯林叫這個姓。「這是一個非常陌生的姓。」桑巴反覆咀嚼著「shee」的讀音,搖著頭說。
「謝有兄妹6個,除了她以外,她的其他兄弟姐妹都已經離開了西嶼村,居住在拉穆鎮和蒙巴薩、馬林迪等地,」穆罕邁德向我們介紹說,「西嶼村現在還有4戶瓦上家人,大概20人左右吧。」
在拉穆鎮,我們見到了穆罕邁德向我們提起的謝的妹妹泰瑪,當我們正在採訪她的時候,不知是誰在鎮上散佈了我們來採訪的消息,不到一會就又從遠處趕來了兩對母女。
「我們都姓穆罕穆德.謝,」這兩對母女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都是來自西嶼村的瓦上家人,我們都是中國人的後代。」
「那你們之間經常聯繫嗎?」
「是的,我們經常聯繫,經常來往,尤其家裡有什麼大事的時候。」
不管他們是不是中國人的後代,中國這個稱呼已使他們緊緊聯繫在一起。
為了方便我們的拍攝,在兩個母親的要求下,她們年輕的女兒解開了一直蒙在臉上的面紗--對於傳統的穆斯林來說,這是她們最親密的親人才享有的特權。
這幾個瓦上家人還告訴我們,除了西嶼村和拉穆鎮以外,瓦上家人在蒙巴薩還有100多個,有的甚至去了肯尼亞的內地。如果瓦上家人真是中國人後裔的話,那麼現在中國人的血脈已經在肯尼亞甚至是廣袤的非洲大地上散佈開來了。
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