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批判「二月逆流」
這件事首先得從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說起。1968年10月,八屆十二中全會在北京舉行。毛澤東主持了全會。會議對參加1967年「二月逆流」的老同志進行了批判、鬥爭。當時譚震林已經被打倒,被剝奪了參加會議的資格。其他到會的陳毅等六人被分隔編入各個小組,聽取別人對他們的揭發批判。主要批了他們三個「反對」: 「反對黨的八屆十一中全會,反對文化大革命,反對無產階級司令部 」。揭發的結果說:這幾個人在一九六七年二月分成兩個攤子互相串聯,反對文革,其中的「聯絡員」就是陳毅,他來往於兩攤之間傳話。按照中共黨內鬥爭的慣例,一個人在倒霉的時候,他在歷史上的老賬就會被翻出來加以清算。這樣,陳毅早已作過檢查的關於在井岡山時期不支持毛澤東、犯了路線錯誤的事,就被作為今天犯新的錯誤的歷史根源,聯繫起來,刨根問底,進行嚴厲批判。全會並把批判發言印成簡報分發。
十月二十六日林彪在全會上作了一次講話,他說:「二月逆流」 是一次「資本主義復辟的預演」,是「黨的八屆十一中全會以來發生的最嚴重的反黨事件,是『劉鄧路線』的繼續,它的矛頭是指向毛主席、中央文革和其他堅持革命的同志的,它的目的是要否定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和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成績,是想替劉少奇、鄧小平、陶鑄翻案還要否定過去的延安整風,為王明翻案。」
林彪的講話給所謂的「二月逆流」定了性。
全會在討論召開「九大」的準備工作時,對參加「二月逆流」的老同志還要不要選舉他們當「九大」代表,有不同意見。陳毅則表示自己當代表不夠資格。
在10月31日全會閉幕會議上,毛澤東出來講話了:「不是兩個大鬧嗎?一個大鬧懷仁堂,一個大鬧京西賓館……」毛澤東吩咐:對一些細枝末節,不要去追究了。毛澤東說:對這些老同志,還是選他們當「九大」代表,「陳毅同志說他沒有資格,我看你有資格,代表左、中、右的那個右,你有右的方面的資格」。
事情就這樣一錘定音了。
參加這次會議的張春橋回到上海,馬上宣佈成立上海的「九大」 準備工作領導小組,由張、姚和王洪文、徐景賢、王少庸等組成。接著,他在康平路小禮堂召開市革委會各組、辦和各群眾團體負責人會議。張春橋在會上說:「陳毅、葉劍英、李富春、李先念、徐向前、聶榮臻這些人都是『二月逆流』的黑干將,要把他們的材料蒐集起來,供『九大』開會的時候使用。可以通知各口、各群眾組織,把這些人在上海的活動情況,統統蒐集起來,把知情人都發動起來……」
張春橋還當場決定,在康平路大院裡成立一個專門的「九大」材料小組,由王洪文和我直接抓。
於是,由王洪文指定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的李某,由我指定市委黨刊的朱某,分別擔任這個「九大」材料小組的具體負責人。
材料小組開會商量,決定從三個方面著手收集材料:一是把這些被稱作「黑干將」的老同志過去在各個場合、各種會議上的講話集中起來,摘錄其中「反毛澤東思想」的言論;二是把歷屆市委、市人委和各部、委、辦等機關的檔案,來一個翻箱倒櫃,從中摘取有關的材料;三是動員過去和這些老同志共過事的人,或是在他們領導底下工作過的幹部,起來「反戈一擊」,寫出書面的揭發材料,即使關在「 牛棚」裡的審查對象,也不要放過,動員他們「檢舉揭發,戴罪立功 」。
◇ 張春橋:陳毅只會下棋
張春橋重點要迫害陳毅,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是陳毅當過新四軍代軍長、三野司令員,上海幹部中有許多是新四軍和三野轉下來的,對老首長陳毅十分愛戴;二是陳毅在一九四九年親率三野解放上海,接著出任上海首任市長兼軍管會主任,為人光明磊落、坦誠豪爽,與上海人民憂樂與共,享有崇高的威信。現在張春橋要想在上海站住腳跟,取陳毅而代之,成為上海市的黨政一把手,就必須千方百計削弱陳毅在上海群眾中的影響。
有一天,張春橋看到康平路市革委會辦公室編的一份情況簡報,其中反映有些幹部在得知陳毅挨整的消息後,背地裏議論陳毅過去如何善於指揮戰鬥,而現今的上海市領導根本沒有打過仗等等;還有靜安區的一個幹部,在聽說陳毅受到批鬥以後,難過得流下了眼淚。張春橋看後,氣得要命,決定馬上召開市革委會擴大會議,由他自己親自主持並作講話。
這次擴大會議在上海展覽館宴會廳舉行,參加者有市革委會全體委員、各組辦負責人、各區縣局以上主要領導幹部,以及各群眾組織的負責人約四百人。
張春橋在會上傳達了八屆十二中全會精神,直接點名批判參與所謂「二月逆流」的幾個老同志,對陳毅批得尤其厲害,他說:「主要是七個人,形成兩個中心,一個是以李富春的家為『裴多菲俱樂部』 的中心,有李富春、李先念、譚震林參加,多次開黑會;另一個是以京西賓館和西山為黑據點的中心,有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參加。三個副總理,三個軍委副主席,一文一武。在這兩個中心之間穿針引線的就是副總理兼軍委副主席陳毅,他實際上是『二月逆流』的總聯絡員,兩面跑,一下到國務院,一下到軍委,起了特別惡劣的作用。兩個中心,是一股勢力,實際上是一個資產階級的中心。他們一文一武,互相配合,企圖扼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接著,張春橋把重點轉到陳毅身上:「陳毅,過去是新四軍的,解放以後又在上海工作了一個時期,所以有些人至今對他還有迷信。靜安區有一個人,聽說陳毅受了批判,居然還替他掉眼淚!因此,我們要揭穿陳毅的老底:他這個人,從井岡山時期起,就反對毛主席。有人把他在軍事上吹得神乎其神,其實他不會打仗,只會下棋……」
講話完畢,張春橋規定必須把全會精神「原原本本」地傳達到上海的基層群眾,企圖用高壓政策來抑制上海人民對陳毅的懷念和愛戴。
◇ 選陳毅為右的代表
過了幾天,張春橋和姚文元到北京參加「九大」籌備工作去了,上海「九大」材料小組蒐集的節奏,也加快起來。不久,張春橋通知王洪文、我和王少庸:「中央決定上海的『九大』代表名額為八十名;另外,張春橋、姚文元兩人以及陳毅,都由上海選出,但不佔上海的代表名額。至於陳毅,應當由上海的『九大』準備工作領導小組出面,將代表履歷表寄給他自己填寫,同時可以寫一封信給他,告訴他上海打算選他為『右的代表』,看看他的態度如何。」
根據張春橋的指示,我就起草了一封致陳毅的信:
陳毅同志:
……根據中央的決定,你作為『九大』代表將由上海選舉產生。按照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指示,上海市四十三萬共產黨員同意推選你作為右的代表出席『九大』,特此通知。現將『九大』代表履歷表寄去請填寫後寄回,同時希望能收到你的回信。……
信發出後不到一星期,陳毅就把履歷表填好寄回,並附簡訊,無奈地對上海按照毛主席的指示,選他作為右的代表參加「九大」,表示感愧。
我趕緊把陳毅的回信寄給張春橋閱,張看了以後催促我們要加緊材料準備,因為在「九大」會議上,肯定有一場面對面的「遭遇戰」 。王洪文和我都著急起來,要求「九大」材料小組在最短時期內拿出材料來。
「九大」材料小組的成員為了把陳毅的材料搞到手,翻遍了各種檔案資料,還挖空心思尋找陳毅的社會關係。有一個幹部過去當過陳毅的警衛員,「九大」材料小組就通過組織對這個警衛員施加壓力,讓他寫出揭發老首長的材料。上海市文史館反映了一個情況,說陳毅當市長時批示過要讓一個反革命分子當文史館館員。「九大」材料小組馬上跟蹤追擊,發現有一個國民黨的舊人員,戴過歷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但對金石篆刻頗有造詣。他把陳毅寫的詩詞蒐集起來,刻成一本印譜,送給陳毅。陳毅愛才惜才,就寫了一張條子給上海市文史館,安排他為文史館館員,按月發給津貼,一方面展其所長,一方面解決其生活困難。這可是一份尖端材料!「陳毅包庇反革命分子」,馬上成為材料小組蒐集到的重要內容之一。
◇ 編成《陳毅反動言論小集》
經過一個多月的奮戰,一本三十來頁的《陳毅同志言論小集》的清樣趕排出來了。這本小冊子是從陳毅1953年至1966年期間,在上海、北京等地各種會議上的報告、講話及接待外賓時的談話記錄中摘抄編成的,共分九個部分,都是上綱上線的,標題如下:
「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反對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 「否定歷次政治運動,鼓動右派份子翻案和向黨進攻」;「頑固反對在各項工作中突出無產階級政治,為資本主義復辟大造輿論」 ;「大肆鼓吹『階級鬥爭熄滅論』,積極主張階級合作,反對社會主義革命」;「否定工人階級領導,醜化工人、貧下中農,反對知識份子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販賣赫魯曉夫的『三和 』路線,美化和投降帝、修、反」;「堅持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破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小冊子編成後,送王洪文、我和王少庸等審定,我覺得上綱上得不夠,便把小冊子的標題改為《陳毅反動言論小集》。最後送張春橋、姚文元過目後,一共印了八十多本,準備分發給上海的「九大」代表。
一九六九年一月,上海召開了一次區、縣、局的黨員代表會議。會上王洪文宣讀了「九大」代表的預選名單,還專門宣讀了陳毅的來信,大家舉手通過,上海參加「九大」的代表就算正式選出來了。
根據張春橋的指示,八十名上海「九大」代表集中到延安西路二百號文藝會堂,舉辦「九大」代表學習班。學習王洪文介紹「安亭事件」和「打『上柴聯司』」的經過,由我介紹「一月奪權」的基本經驗,由馬天水介紹上海工業生產和經濟工作的基本情況,由王少庸介紹專案工作情況,等等,使代表心中有數。學習班結束之前,又把鉛印的《陳毅反動言論小集》小冊子,分發給每個上海的「九大」代表,人手一冊,要他們預作準備,以便到「九大」會議上去和陳毅「展開面對面的鬥爭」。
除了蒐集陳毅的材料以外,張春橋還指名要蒐集「『二月逆流』 黑干將」葉劍英等人的材料。「九大」材料小組當然也不遺餘力地蒐集到了。有些材料已經印成了清樣,還有些關於陳毅、葉劍英等的內部絕密材料,是手寫的僅供領導參考。這批材料,共計七十六份,一千一百六十三頁。
1969年3月初,中央通知王洪文和我立即乘飛機去北京,參加「九大」預備會議。臨上飛機之前,王洪文的秘書小廖提來一個大皮箱,交給我們拎到北京去。皮箱裡面滿滿地裝著上海蒐集到的全部材料,王洪文還把八屆十二中全會的簡報全部帶上,因為那裡面刊載著揭發陳毅從井岡山時期起反對毛澤東的多篇發言稿。這些都是我們準備在「九大」會議上向陳毅等人猛烈開火的「重磅炮彈」。
「九大」開會期間,王洪文、我和王秀珍率領的上海代表團住在京西賓館,張春橋、姚文元等「中央文革」成員住在釣魚臺。
大會開幕前,張春橋、姚文元到京西賓館看望上海代表團。張春橋對王洪文、我和王秀珍說:「陳毅是上海選的代表,他應當參加上海小組的活動嘛!你們可以通過大會秘書處通知他,什麼時候開會,就讓他來參加,聽聽大家的意見。」
姚文元接過張春橋的話頭:「我同意春橋同志的意見,按照陳毅那本言論集的幾個部分,要上海的代表們分頭準備一下,從不同的角度發言,進行批判。」
「我們想把那本《陳毅反動言論小集》,送一冊給陳毅本人,讓他自己看看。」王洪文出了一個點子。
「可以。」張春橋回答,「應該是肅清陳毅在上海的流毒的時候了。」
一切部署就緒,就等陳毅出場。
◇ 王洪文:請陳毅清算自己
1969年3月27日晚,上海的八十名「九大」代表齊集京西賓館第一會議室。張春橋和姚文元故意不到場。王洪文、我以及上海警備區的一位副司令坐在主席臺前,旁邊給陳毅留了一個空位子。
王秀珍喉嚨響、聲音尖,事先商量好由她守候在會場門口,一看到陳毅進場,就帶領大家喊口號。當時,「九大」秘書處由中央軍委辦事組成員、空軍司令員吳法憲負責,他聽說上海小組要批陳毅,特地派了兩名聯絡員來,坐在後排,一面做記錄,一面觀察動向。
會場裡的空氣一時顯得有些緊張。開會時間到了,代表們都轉過臉去,朝會議室的入口處張望,等待陳毅進場。
忽然,聽見王秀珍的尖嗓子高聲喊將起來:
「打倒『二月逆流』黑干將!」「陳毅必須老實交代!」 「陳毅必須低頭認罪!」代表們也跟著齊聲叫喊起來。
陳毅來了。
會議由我主持。我示意陳毅在主席臺的邊座上坐下,接著便來了一段開場白:「今天,我們『九大』上海小組的八十一名代表,在這裡舉行第一次全體會議。陳毅同志作為上海小組的成員之一,今天也來參加會議。遵照毛主席的指示,我們上海市的共產黨員,選舉陳毅同志為右的代表。陳毅同志過去在上海工作期間,存在著嚴重的錯誤;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後,又捲進了『二月逆流』。對這些問題,我們上海的代表們必須進行清算。」
說到這裡,王洪文從文件袋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陳毅反動言論小集》,舉在手裡揚了揚說:「我們把陳毅同志過去在上海等地發表過的講話,摘編了一本集子……今天,我們要把這本《陳毅反動言論小集》當面送給陳毅同志,希望你能和大家一起,徹底清算自已!」
說罷,王洪文把小冊子遞給陳毅。陳毅一下子懵掉了,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天會收到這樣一份見面禮。他欠起身子,雙手接過小冊子,訥訥地說:「應該清算……我陳毅在文化大革命中犯有嚴重錯誤,承蒙上海黨選我當『九大』代表,我很慚愧,我一定要……」
「什麼上海黨、北京黨的,我們的黨只有一個。你陳毅這種說法是製造分裂!」主席台下面飛出一條大嗓子,打斷了陳毅的話。
「是的……」陳毅更加惶恐不安,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主持會議的我見到一上來就讓陳毅威風掃地,很是滿意,就宣布批判發言開始。第一個發言的就是王洪文,發言的題目是:「徹底揭發陳毅同志一貫反對毛澤東思想的醜惡咀臉」;接著,嘉定縣農民代表周某的發言題目是「批判陳毅同志反對工農兵、大搞階級投降的反動本質」;上海第十七棉紡織廠唐某的發言題目是「看陳毅同志在『 二月逆流』中的拙劣表演」……代表們事先都作了準備,他們的批判發言一個接著一個,像連珠炮似地向陳毅射去,陳毅忙不迭的在桌子上做著記錄,批判會足足開了兩個多小時才暫告結束。
午夜,代表們聚集到京西賓館底層大餐廳去吃夜宵,王洪文、我和王秀珍都興高采烈,以為身名顯赫的陳毅元帥,如今被我們批得暈頭轉向。初戰告捷,使我們的情緒處在興奮的狀態之中,我們商定要趁熱打鐵,繼續再批。
◇ 張春橋:讓陳毅講話
第二天上午,向來起床很晚的張春橋和姚文元一反常態,早早就從釣魚台聯袂趕到京西賓館來了。在上海代表團住的七樓小會議室裡,他們津津有味地聽取了匯報。其實,他們早已從大會秘書處派來的聯絡員那裡,瞭解到批判陳毅的情況,但意猶未足,仍然繞有興趣地聽著我們幾個爭說昨天晚上的具體情景,特別是聽說到陳毅收到小冊子時,猝不及防、頗為狼狽的時候,一向嚴肅正經的張春橋放聲大笑。笑了片刻,當王洪文提出還要再批陳毅的時候,張春橋慢悠悠地說:「你們不能光批人家呀,也得讓陳毅講講話嘛!」
一言為定,3月29日晚上繼續開會,而且事先通知陳毅讓他發言。在代表們批完以後,聽聽陳毅說些什麼。如果他的態度不好,再批。
第二次會議開得時間更長。這次會議由王洪文主持,先是由代表們又作了連篇累牘的批判發言,隨後讓陳毅表態。今天,陳毅看來已經有所準備,而且比較不在乎會議的氣氛了,神態和情緒也不像第一次受到突然襲擊那樣跼促和不自在。
陳毅一邊翻著上海編的那本小冊子,一邊侃侃而談。他談到自己曾經有較長時間在上海工作,對上海有著深厚的感情,雖然一九五四年起調到中央,擔任國務院副總理、外交部部長,但是仍然兼任上海市市長,一直到一九五八年,共當了九年的市長。在上海工作久了,講話的機會又多,確實存在不少缺點錯誤,歡迎代表們批判。陳毅又談到了文化大革命,他承認開始的時候確實不理解,犯了嚴重錯誤,但還是願意改正的。接著,他談起自己幾十年的革命歷史,他說,自從上了井岡山以後,四十多年來,自己一直緊跟毛主席幹革命,雖然有的時候思想一時跟不上形勢,或者對毛澤東思想理解不深,但是自己基本上是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一邊……
陳毅一口氣講了三刻鐘。下面的代表們聽得不耐煩了,有人中途就喊叫起來,打斷了他的講話:「陳毅不要評功擺好!」「陳毅老實交待實質問題!」
陳毅沒有理會中間插進來的干擾,還是繼續他的講話。多數代表並不瞭解黨史、軍史,也提不出有力的論據來批駁。
王洪文見狀,就跟我咬耳朵,要我把黨的八屆十二中全會上一些老紅軍揭發陳毅「反對毛主席」的材料拋出來,將陳毅的氣焰壓下去。王洪文從文件袋裡取出他事先準備好的八屆十二中全會簡報,交給了我,讓我發言。
◇ 翻陳毅舊賬
陳毅剛講完話,我就抓過話筒,對陳毅的發言進行「消毒」。我說:「剛才陳毅同志給我們上海小組的全體代表上了很好的一課。他的發言又長又臭,說明他直到現在還在堅持『二月逆流』的反動立場。我們上海給你編了言論集,代表們花了兩個晚上的時間批判幫助你,可是你卻採取避重就輕、避實就虛、舍近就遠的方法,大談自己的光榮革命歷史,把自己打扮成是一貫緊跟毛主席幹革命的。你這是妄圖欺騙一些不瞭解黨史、軍史的青年,然後自己矇混過關,這種手法,必須予以揭穿。」
說到這裡,我把那本裝訂成冊的八屆十二中全會簡報「啪」放在桌上,當眾打開,把其中的內容揭了出來:「難道你陳毅真的從井岡山時期起,就是緊跟毛主席幹革命的嗎?否!根據黨的八屆十二中全會上的揭發,在井岡山時期,毛主席是紅四軍前委書記,你陳毅是紅四軍政治部主任。但是,在一九二九年六月下旬舉行的紅四軍第七次黨的代表大會上,你卻反對毛主席總結和創造的關於建黨建軍的一系列正確的政策和原則,反對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反對建立鞏固的農村根據地,迫使大會否決了毛主席的正確主張。」
我所念的簡報內容,很多代表都是第一次聽說,大家都吃驚地瞪大著眼睛,會場裡鴉雀無聲。
「也是在這次紅四軍『七大』,你陳毅這個政治部主任把毛主席趕下臺,取而代之,自己當選為前委書記。這還不算,以你為首的前委還決定要毛主席離開部隊,到閩西去搞地方工作。你的這些錯誤,在後來召開的紅四軍『九大』上終於被揭發出來。大會所通過的《古田會議決議》,毛主席所寫的《關於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不就是對你的問題作了嚴肅的批判嗎?」
會場裡出現了輕微的騷動,代表們這才曉得為自己所熟讀的《古田會議決議》,原來有這樣的歷史背景。我清了清嗓子,繼續向陳毅猛攻:「就是你這個在四十年前就反對毛主席的陳毅,到了四十年後的今天,又跳出來反對毛主席親自發動和領導的文化大革命,成為『 二月逆流』的黑干將。你剛才的發言中胡說自己是一貫緊跟毛主席幹革命的,這是對代表們發言的猖狂反撲,也說明你根本不肯承認自己是右的代表。大家都知道,《三國演義》裡劉備手下有一個大將叫魏延,他的後腦長著一根反骨,一有機會就跳出來反對蜀國。四十年來的歷史證明,你陳毅就是後腦長著反骨的當代魏延!」
我帶有煽動性的發言,把代表們激怒了,王秀珍高呼:「誰反對毛主席就打倒誰!」「打倒陳毅!」很多人都舉起手跟著吶喊起來。這時,大會秘書處派來的聯絡員急匆匆地走了,估計是去向領導匯報會場上的情況的。
陳毅默默地坐在座位上,低俯著額頭。顯然,剛才我的發言使他大感意外,而且使他深深地激怒了。他的臉龐漲得通紅,頸後有幾根青筋微微突起,他的嘴唇輕輕地翕動著,想要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
關於這一段黨史、軍史,陳毅是最熟悉不過的了。當年,陳毅在紅四軍「七大」上,確實和毛澤東發生過爭論。可是,後來在毛澤東離開部隊以後,紅四軍失去了領導中心,各種非無產階級思想有增無已。陳毅為此深感憂慮,趁著到上海去參加軍事會議的機會,向黨中央作了詳細匯報。當時任中央軍委書記、組織部長的周恩來聽取匯報後作了指示,要陳毅代中央起草了「九月來信」,堅決支持毛澤東的工作,肯定了毛的正確主張。周恩來在和陳毅面談時,又以中央軍委的名義,要陳毅馬上返回,把離開部隊的毛澤東請回來,繼續主持紅四軍前委的工作。陳毅回到蘇區,都照辦了。
關於這一段歷史,中央早已作過結論。陳毅自己也作過多次檢查。可是,陳毅沒有想到,在1968年舉行的八屆十二中全會上,偏偏有人把這段歷史重新翻了出來,加以清算。今天,到了『九大』會議上,又把這些歷史上的陳年舊帳,作為他陳毅反對毛澤東的新鮮話題,抖落在不瞭解黨史、軍史的青年面前。在毛澤東的威望達到無與倫比的高度的今天,聽到這些材料,如何能不激起人們的憤怒呢?陳毅想作說明,可是「夫復何言」!
陳毅在座位上緊緊地作蹙起了眉頭,通紅的臉頰上,兩塊下垂的肉微微地顫動著,嘴裡呼哧呼哧吐著氣。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
王洪文瞅瞅陳毅,認為他的氣焰已經完全被壓倒了,就趁勢收篷,宣布說:「我們奉勸陳毅同志認真考慮代表們的批判、幫助,作出一個像樣的檢查來,下一次向代表們徹底交待……好,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
陳毅緩緩地站起身來,撿起桌子上的那本言論集,顫巍巍地走了。代表們也都散去了。
王洪文、我和王秀珍等留下來,正在分析形勢,討論下一步打算的時候,大會秘書處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通知我們幾個馬上到京西賓館大會秘書處吳法憲的辦公室去一次。
在吳法憲辦公室等了十分鐘左右,吳法憲進來了。他客氣地和我們逐一握手,然後座在辦公桌前,字斟句酌地說:「上海的『九大』 代表們開了兩次會,幫助陳毅同志,我們的聯絡員都在場,已經向領導上作了匯報。上海的代表們對『二月逆流』的黑干將表示義憤,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剛才總理把我找去了,總理指示適可而止。所以,找你們幾位傳達一下,下一次會議是否就不開了?」
我們頻頻點頭:周總理的指示不能不聽,會議看來不能再開了。
吳法憲又說:「這次『九大』,要選舉新的中央委員會,毛主席指示:要保證這些捲進『二月逆流』的老同志選上。」
在毛澤東的安排下,陳毅和其他幾位老同志,在1969年4月的「九大」全體會議上,仍舊當選為中央委員。
百家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