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該壇壇主種桃道士在封殺令中,大發了一通蠢話(附後),令我不忍緘默。按說,老道也是詩江湖中成名立萬、弟子眾多的人物,內功見識,當有可觀,不料一開口卻如此不堪。這短短的封殺令中所暴露出來的極端功利主義思想(如果也算思想的話)和犬儒主義心態,有相當的廣泛性和典型性,很有剖析的價值。
經過文革浩劫,人們被那種虛假、空洞、言不由衷、無限拔高、欺世盜名的偽崇高偽教條騙慘了也害慘了。極權政府別有居心地人為起鬨地造出了那麼多的崇高,實則坐享最廣大人民的奉獻和犧牲,同時把偉大的光環拚命往極少數權貴身上罩,而鐵一般的事實證明,這光環底下卻是世間至黑。人們發覺真相的醜陋荒唐之後,從當初的無限感動變成了無限厭惡。躲避崇高的口號響徹雲霄。
體現在文學上,嚴肅與崇高變作堂.吉訶德的盔甲。有研究者指出,「文學的邊緣化,文學的庸俗化,文學的快餐化,文學的頹唐化已成為我們描述20世紀最後一些年頭中國當代文學無法迴避的文化現象」。王朔小說是這一特徵的典型體現。1993年作家王蒙用「躲避崇高」來概括他對這一文化現象的認識。王蒙在談到王朔作品時指出:"首先是生活褻瀆了神聖,……我們的政治運動一次又一次地與多麼神聖的東西--主義、忠誠、黨籍、稱號直至生命--開了玩笑,……是他們先殘酷地'玩'了起來,其次才有了王朔」。
這一來校枉過正,在躲避偽崇高的同時,把真正的崇高也躲避掉了。崇高和偉大,不論真假,都成了人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這乃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最大悲劇之一。極端的卑賤、極端的冷漠、極端的微瑣、極端的自私自利成為一種流行的時代病,許多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整個社會從上到下從官到民,包括思想界學術界詩詞界,只有術,沒有道,只有厚黑拳經,沒有少林佛學,只有精益求精的形而下的精緻,沒有莽莽蒼蒼的形而上的乾坤大氣。犬儒主義盛行天下。
犬儒們習慣於以一種功利的、淺短的眼光來看待一切、衡量一切。誰的血還沒涼透,心還沒壞夠,誰還會主動做好事或利人不利己的事,他們的眼睛就會冒出巨大的問號來。你的作品弘揚一種與主旋律不合拍的民主思想嗎,你批評政府抨擊一切不合理的時弊嗎,那定然是譁眾取寵,是逞強好勝,或者是為了炒作自己,沒準那是您的飯碗-----誰知道你領了海外「反華勢力」的美金、盧布、英鎊沒有哇?操!
他們還會繼續責問:再說了,那樣做,不就是發發牢騷而已嗎,能為百姓帶來實際利益嗎,能使國富民強嗎。
這種口吻,與某些人「民主可以當飯吃嗎」如出一轍。他們不明白,追求民主自由,不僅僅為了富民強國或為百姓謀點利益而已,或者主要目的不在這裡。它們關係著人的尊嚴和國的尊嚴。而能否自由地「發發牢騷」,則是民主與專制的分水嶺,是自由和不自由的的分水嶺,也就是人與豬的分水嶺。人有權發牢騷,豬則吃飽就可以了。
他們也憤世嫉俗、痛恨現狀、私下牢騷,但絕不在公開場合出聲。「它把對現有秩序的不滿轉化為一種不拒絕的理解,一種不反抗的清醒和一種不認同的接受」(《徐賁:當今中國大眾社會的犬儒主義》)。還會自慰一番:我們不是不做,而是我們知道做了也沒有用。如果有用,我們也會吶喊、抨擊,而且會做得比你更好更出色,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做則已,一做就大。
諸如此類的口吻、心態,堪稱典型的犬儒主義表現。於是,在以小人之心、以功利之心度人的同時,在拒絕崇高的同時,犬儒們主動拒絕了人性內在的崇高和人格天賦的尊嚴,把自己降格為動物或侏儒狀態、非人狀態。他們眼光緊盯著腳尖的蠅頭微利,推崇一種斤斤算計、趨利避害、妥協苟且的生存法則,而所躲避或拒絕的是那些善良而美好的東西。
其實犬儒主義也是一種不滿和反抗,只不過如徐賁所指出的:「民間犬儒主義是一種扭曲的反抗,它折射出公眾生活領域的誠信危機及其公開話語的偽善,但它卻不是在說真話,更不是一種公民們公開表示異見的方式」。「要想改變民間犬儒主義扭曲性的反抗,或者甚至改變當今中國上下互動的體制性犬儒主義,最終還得從建立允許說真話、鼓勵說真話、必須說真話的理性公民社會秩序著眼」(《徐賁:當今中國大眾社會的犬儒主義》)。
我也痛恨偽崇高偽教條,但我仍然相信世間存在著真的崇高和偉大,只不過非大多數人特別是中國人的本性和能力所能企及罷了。每當目睹耳聞崇高的人和事,既使是自己做不到的,但我還是會感動,並希望自己在生活中盡量效仿之,盡量不要被假惡醜的現實消磨盡善良之心、博愛之情、正義之氣!
老梟當然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大姦大惡沒幹過,小錯大過可不斷,從不敢也沒資格自命崇高、充當道德完人,更不願成為那種泥塑金面僅供膜拜的殭屍朽木。所以在網戰中,一再主動亮出自身的纍纍醜陋疤痕,亮出種種可卑可笑之處。但是,在一地雞毛滿地江湖中,我還不屑於與奸詐的蛇、猥瑣的雞和下賤的狗們為伍。所以,我忍不住要吐幾句真言、發幾聲吶喊出來,但求心之所安而已,並沒抱什麼「登高一呼,應聲雲眾」的希望。遭世人的冷淡、冷嘲、乃至反對、侮辱,也很平常,原不介懷。只是忍不住為吾民吾國也為自己生悲耳。
具體到刪貼或封ip事宜,或刪或封,自有網方的苦衷。對此我只有同情和理解。對於眼下的言論環境而言,我的不少文字確是顯得比較尖銳的。中國書法網總舵主、我的老對頭陳亦的處理方法和所持態度,就很可取:「一劍橫行天下,無所畏懼,若與眾俱,則不然。雖然老梟的這類詩不一定招致嚴重後果,但如果因為個別人的作品而影響整個網,冒這個險不值得,希望老梟理解」。
當然,種桃道人也不願封我,曾跟貼說明我詩非反詩,希望逃過管理員金晴,矇混過關。只不過我不領情耳。所以此文不針個人,而是借道人之頭,抨擊一種現象而已。還有,都二十一世紀了,還言詩反不反,未免太也可笑。
前面談及寫作所獲,當然也有的。一是網路虛名,二是微薄稿酬。只不過在大方之家眼裡,不足挂齒,以世俗的眼光衡量,得不償失吧了。如果圖利,繼續商業活動才是最佳選擇;如果圖名,我完全可以寫些不疼不痒不冷不熱的玩藝,或乾脆跟著主旋律跳舞,豈不更好?早有省、中央級大報友人表示願為我提供用武之地,憑我雄才,弄點實實在在的名氣出來,有何難哉。
2002、12、4
附:
種桃道人:「東海同志:不管你是二梟還是一梟,如果你能用你那詩為百姓謀點利益,我們還要謝你哪,如果僅僅是想發發牢騷,我想在自己家裡足移你發了,只會放空炮,又不能使國富民強,那是譁眾取寵。與己與人都沒什麼利。我勸過您,寫寫詩騷,作作雅文的人,好歹該知道吧?你以為清韻就您一個「能人」會寫幾句牢騷?我想這十之*****都會寫,且不會比你差,人家比你有腦子,人家不鳴,鳴則驚人。你的詩幾呼天天在吶喊,你成了什麼事?令人家看看熱鬧而己,發帖勸過你,不聽,還在自鳴得意哪…凡事要有個度,入鄉還要隨俗哪,何必非要與自己過不去哪?逞強好勝、或者炒作自己,凡人皆會,也無不可,但總要有個分寸。如果清韻因為您的行為而被查封,您不是失去了一個展示自己的場所嗎?儘管是虛擬的網…其實你寫什麼與我都無利害,我也不大看您的大作。最多我不作這班主。無甚大礙。當然你不妨接著寫。如果那是您的飯碗…我想作詩尚不如寫成老百姓都能接受、通俗易懂的、更有力度!並祝您詩運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