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國之福,還是中共之福?
三個代表的理論很動人,因為它代表的對象都是叫老百姓喜歡的東西。一個叫先進生產力,一個叫先進文化,一個叫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東西,誰不喜歡?公開代表好東西,比公開代表壞東西好,比公開代表腐敗好,無怪乎輕輕一筆,就在馬、列、毛、鄧的思想發展史上樹立了一個里程碑,也有人說,劃出了一個新時代。
「三個代表」出世的時候,我說過,「中共下一次代表大會很可能將隆重批准這新的『三個代表論』,並且以它為根據,對黨章進行大幅度修改。」兩年過去了,「三個代表」果然成了響徹中國雲霄的最強音,被十六大採納為主旋律已指日可待。我想從今天開始,再評三個代表,這是兩年前初評的繼續,也是為了向中共即將召開的十六大致意。
看來真有福氣,中國的三個好東西選定了同一個政黨當自己的終身代表;中國共產黨則本著舍我其誰的精神,當仁不讓,欣然受命,慷慨赴任。消息好得叫人難以置信,真不知道這是中國的福氣,還是中共的福氣?換句話說,不知道這是老百姓的福氣,還是領導人的福氣?我的評論,主要圍繞這個難題作些探討。
「三個代表」有多種經過審定的標準文本,各種文本都有「始終代表中國先進生產力」、「始終代表中國先進文化」和「始終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字樣。其中,「始終」、「代表」、「中國」三個概念是明確的,都有特定的內涵和外延:「始終」,為三個代表提供了無限的時間;「中國」,向三個代表奉獻了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空間;「代表」,規定了主體和客體的名份。但是,「先進生產力」、「先進文化」、「最廣大人民」這三個最重要,最可愛的概念,卻具有不確定性,雖幾經包裝,還是可以這樣理解,也可以那樣解釋。我在前面提到的難題,就是被這三個概念引起的。
我的辦法是把這些概念放在一邊,把眼光轉向赤裸裸的事實。具體的事實清楚了,抽象的理論就不難吃透了。在三個概念中,「最廣大人民」的外延比「先進生產力」、「先進文化」容易觸摸,應該較少爭議;所以我就從中共和「最廣大人民」的關係開始。我記得在中共的傳統文獻裡,群眾運動總是包括工人運動、農民運動和學生運動三種基本形態,不過那已經是老皇歷了。彼一時,此一時。工人、農民和學生現在是否繼續存在於中共所說的「最廣大人民」的範疇之內,也必須再考察,到大量的事實中去尋找駁不倒的答案。現在我們就從事實開始,看看歷史,再看看現狀。
二、三個代表心中有沒有工人?
按照常理判斷,工人無疑應該優先包括在三個代表所說的「最廣大的人民」之內。中共是靠代表工人起家的。它一成立,就替工人說話,為工人利益奔走,領導工人組織工會,發動工人掀起工潮,不愧為工人的代表。一九二四年「國共合作」前,共產黨只有四百來人,是個很小的黨。幾次大工潮(注1)造就了共產黨的名聲,引起了國人和孫中山的注意。應該說,是工人運動把入場券送給了共產黨,共產黨才得以登上政治舞臺。共產黨執政後也給了回報,使工人得到了「領導階級」的頭銜,以及低工資的鐵飯碗。不過這些都發生在遙遠的過去。近幾十年來,共產黨和工人的關係早就變了。
「解放」是一條分界線。解放前,共產黨惟恐世人不知道工人的痛苦;解放了,它惟恐全世界不知道它恩賜給工人的幸福。過去,為了取得工人代表的資格,它全力控訴舊社會對工人的不公。後來,為了「始終」確保工人代表的身份,它不厭其煩地宣傳自己對工人的恩德。僅僅為了塑造它代表下的工人歡樂形象,它不惜禁止媒體報導工人的痛苦。由此可以證實,它替工人謀幸福不是真的,替自己謀利益倒是真的。
共產黨希望全世界明白,被它代表的中國工人從此上了天堂。可惜這不是事實。禁用「失業」的詞彙,禁登失業的消息,改變不了中國失業工人明明有幾千萬之多的事實。除了一年一度政府工作報告中有寥寥幾行以外,中國人對失業還能知道多少?報紙詳盡蒐集外國失業工人的不幸,至於自己的家務事,一概無可奉告。在三個代表領導下,中國已經解雇了多少工人,又有多少工廠瀕臨倒閉?失業工人的工齡是怎樣被「買斷」 (注2)的?多少工人已有多長時間領不到最低生活費了?全國用了多少童工和「盲流工」?工人階級這些生力軍在共產黨領導下受到的侮辱和損害,同當年夏衍先生筆下的「包身工」 (注3)有何異同?全國礦井又發生了多少起陷落崩塌事故?哪些地方哪些行業又在爆發求生的怒潮?多少工人領袖榔鐺入獄?是誰下令封鎖了他們的吼聲,扼殺了他們妻子兒女的哭聲?保密!統統保密!!外國不知道中國,中國也不知道自己。這種新聞,工會不發布,勞動部不發布,至於三個代表,非但自己不發布,而且嚴禁別人發表。由此可見,在三個代表所代表的「最廣大人民」中,已經不再有工人容身之地了。
過去共產黨教導工人說,不要跟反動的黃色工會走,工人應該組織自己的工會。一九二三年京漢鐵路大罷工,就是為反對吳佩孚限制工人組織工會而舉行的政治性總罷工。中國工人「翻身」以後,不但失去了自己組織工會的自由(注4),而且失去了吳佩孚所無法剝奪的罷工示威的權利。工人想組織自己的工會麼?那叫分裂工人階級,必須取締。工人想遊行示威舉行總罷工麼?那叫暴亂,必須鎮壓。解放前發生工潮,第一個向全中國全世界發出通電的一定是共產黨;現在發生工潮,親手封鎖消息的一定是共產黨,而「走漏」消息的一定是裡通外國的反革命。凡是報導中國工潮的外國記者,過去個個都是可敬可親的國際友人;今天徹底變了,個個都是「亡我之心不死」的境外反動勢力。到底是工人變了,記者變了,還是共產黨變了?
應該尊重歷史,尊重現實。當年的共產黨人鄧中夏、林祥謙、施洋和幾年前去世的夏衍先生,心裏有工人。現在自封為代表的「代表」,嘴上唱的是「工人有力量」,心裏只想「始終當代表」。為了標榜自己「代表」當得好,他們不許工人哭泣,扼殺工人呼聲,直到踐踏工人自己組織工會的權利。是「始終當代表」的慾望盤踞著他們的腦袋,迷濛了他們的心竅。代表就是權力,當了代表就能為所欲為,這就是當代表的甜頭,他們就是這樣「代表」工人的!至於他們怎樣「代表」農民、「代表」文化、「代表」生產力,我們繼續請事實說話。
三、耕者無其田的農民得到了什麼?
前面談到,中共早年是工人的忠實代表,後來變了,今天「代表」心中已難以找到工人的位置了。那麼,農民的景況如何?
唱不完的「民歌」把毛主席說成是農民的爹娘,好像共產黨給了農民天高地厚的恩典似的。可惜那是假「民」歌。如果說到恩德,恰恰是農民有大恩大德於共產黨,而毛主席欠農民的帳則罄竹難書。
偉大領袖毛澤東身上的黃袍,是誰加上去的?同漢朝皇帝劉邦一樣,同明朝皇帝朱元璋一樣,同太平天國的天王洪秀全一樣,都是造反的農民加上去的。毛澤東領導共產黨打了幾十年仗,在漫長的幾十年中,兵從哪裡來?是農民替共產黨當兵。軍糧是誰給的?是農民白送的。千軍萬馬住在哪裡?住在農民家裡。軍火靠誰運?靠農民運。傷病員的擔架靠誰抬?靠農民的肩膀抬。共產黨的政權是建立在農民戰爭的基礎之上的。沒有農民的大恩大德,毛澤東當不上毛主席,什麼都不是。
農民為什麼肯幫共產黨的忙?因為共產黨向農民許下了彌天大願,它說,要把土地從地主手裡奪過來分給農民。農民得到了土地沒有?沒有。農民跟著毛委員鬧革命,從湖南鬧到全國,從二十年代鬧到四十年代,土地彷彿「還了家」,但跟變戲法一樣,一到手就沒有了,「化」掉了。被誰「化」掉了?被共產黨的合作化,公社化,社會主義化「化」掉了。(注5)早在把土地「分給」農民之前,毛主席就打定了從農民手裡收回土地的主意。他說,「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毛主席拿什麼東西教育農民?拿一切歸公的社會主義原則教育農民。無怪乎社會主義的貪官污吏統統不花自己的錢,專門花老百姓的錢。無怪乎社會主義的土地不歸種地人,統統歸不種地的官家。從那個時候以來,四十多年了,中國農民一直過著耕者無其田的日子。農民失去的是最實際的土地,得到的是最好聽的社會主義原則。據說這樣一來,農民保險不吃兩遍苦,不受二茬罪。據說佔有土地是骯髒的,無怪乎農民清清白白,而佔有土地的集體、政府、國家都至少有點不乾不淨。這些人「代表」農民當了主人,以主人的資格行使「批租」權,把土地「批」給大款,批給官商一體的利益集團,財源滾滾而來,滾滾而去。若問「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究竟到哪裡去了,只有陳希同、成克傑之類的「代表」明白,土地成了他們的搖錢樹,至於赤貧農民,當然至今一無所有,被排除在主流社會之外--這些都是眼前的事實,人所共見。
中國土地和中國農民之間的關係是被共產黨曲裡拐彎設計出來的,異常特殊,舉世無雙。一方面,共產黨叫農民把土地從地主手裡奪過來;另一方面,共產黨又叫國家把土地從農民手裡拿過去;一方面,土地明明不屬於農民所有;另一方面,國家又把農民死死栓在土地上;一方面,城裡的累活、賤活、髒活、苦活、危險活統統靠農民干,北京離了農民只是死城一座;另一方面,進城的農民一旦被公安機關定為「盲流」,政府就有權拘押和役使。一方面,大家都看到,三個代表的總代表毛澤東確實有權昂首闊步,優哉游哉,走來走去--有詩為證:「主席走遍全國,山也樂來水也樂」 (注6);另一方面,大家都看得到,被毛澤東代表的農民沒有人身自由,凡是遇到抓「盲流」之類倒楣的事情,毛澤東從來沒有「代表」農民受過一次罪,農民自己必須親身承受一切,被抓,被押送,被集中,被強迫勞動,被懲罰。
這就是被「代表」的農民的財產權和人身權。
四、人人得到了服從共產黨擺佈的權利
有兩件往事,出在安徽,但不限於安徽,到處都有類似的事情。
鳳陽縣有個小崗村,一九七八年人民公社時期是個生產隊。全隊二十戶農民堅決反對人民公社制度,想分田到戶,但怕挨共產黨整,不敢干。活不下去的農民終於橫下一條心,沓鋈チ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