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新社記者問到你,"下一任總理在哪個方面應該向你學習?在哪個方面不應該向你學習? "這其實是希望你對於自己的功過進行總結,可你卻巧妙地迴避了這個問題。"埋頭苦幹 "、"拍桌子"這些只是形式,而不是您實際的功過。您應該值得學習的地方我姑且不提,但我想指出您最大的失誤,也就是"不應該向你學習的地方",--那就是,您沒有充當起一個真正改革者的角色。
我這裡所指的"真正的改革者",還不是指的政治改革,而是指的經濟改革,或者更具體一點說,是"國企改革"。當去年"三年脫困基本實現"的口號剛提出來的時候,我就直截了當指出,這是自欺欺人。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您的改革措施並未觸及"產權改革"這一國企改革的靈魂。而離開了這個靈魂,就注定了您的所有的其他改革措施都不會成功,您的所有功勞都會在這一致命的失誤面前黯然失色。
國企的產權改革,說白了就是私有化。許多的御用經濟學家一直想把這一難以啟齒的觀點用模糊的、可以被接受的新概念表達出來,可都沒有成功。一個個灰溜溜的敗下了陣來。您剛上臺的1998年,許多經濟學家都提出了"股份化"的主張,比較著名的王玨教授,就提出了"勞者有其股"的口號。可您是給他們潑了冷水的,國企改革不是"一股就靈",這是您給他們的答覆。後來在一再的碰壁之下,您才在去年的記者招待會上借用老布希之口提到, "股份化和私有化",是"一種共識,各自表述"--可已經為時已晚,那些吃了苦頭的經濟學家們,已沒有一個人按照您的想法去表述他們的"共識"了。
完善的私產制度,這是"看不見的手"發揮作用的前提,是市場經濟體制有效配置資源的靈魂所在,是中國經濟發展所不能迴避的"體制性障礙"。正因為國企產權改革沒有觸及這一靈魂,所以您的許多的施政綱領都未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就先說您"為此感到自豪"的赤字財政吧。可以說,"積極的財政政策"或者說"赤字財政 ",是在國企產權改革未有突破的情況下,為了緩解緊縮而採取的一種迫不得已的"下策 "。眾所周知,政府花錢的效率比私人投資要低,原因是因為政府花錢缺少市場的約束。南水北調、青藏鐵路是不是"優質資產",現在還未可知,但"三峽工程"、"昆祿公路"、"九江大堤"則肯定不是"優質資產"。我們怎麼也無法想像,這些花錢的政府官員,當其投資項目沒有市場盈虧的約束,而怎麼花錢又缺少民主監督的時候,他們還會給下一屆政府留下"優質資產",--而不是趁機會拚命的撈一把。
但是,如果您所主持的政府,在國企產權改革上有真正突破的話,您是不必依靠"赤字財政 "來刺激經濟增長的。民間的自發投資,這種有市場約束、有效率保證的投資增長,就足以克服緊縮,給發展中的中國帶來大量的就業機會。--其實我的這一觀點,吳敬璉教授曾經不止一次地提到過,雖然沒有我說得這麼直接,但您應該聽得出來。
然後再說您的"一個確保、三個到位、五項改革",您對您的這些工作基本滿意,可我卻有話要說。先說"7.8%"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馬屁數字,說明不了多少問題。我們國家的GDP統計體系並不完善,主要是利用現有的國民收入統計資料、勞動工資報表及其它業務部門的有關資料進行計算和估算的。可以肯定地說,對於國有企業的增長數字、對於農民收入的增長數字都是靠官員報上來的,因為存在著"官出數字,數字出官"的現象,所以這些統計數字本身並不能說明經濟增長的實際情況。經濟增長"百分之幾點幾",那完全可以根據統計的需要而進行隨意的加工。--以至於,當我聽到"7.8%"這個數字時,我當即就預測出了下一年度的GDP增長應該是"7.2%",--因為這可以根據您所提的"7%"想像加工出來。當然,為了不至於太露餡,國家統計局將這一數字說成了"7.1%",但這還是沒有逃脫"加工"的嫌疑。
再說"人民幣不貶值"吧,戴相龍說,"人民幣匯率實行的是有管理的浮動",可在資本項目不可自由兌換的情況下,匯率的決定其實就是政府說了算。人民幣的匯率在你的手裡捏著,你說貶它就貶,你說不貶它當然就不貶。不貶值的後果,大不了就是出口競爭力受損,出口下降,這一苦果則由出口商來承受。就好比我自己種的白菜,我說不降價就不降價,大不了賣不出爛掉。在亞洲金融風暴中,我們的出口連續十幾個月負增長,這都是"不貶值"鬧的。您為了刺激出口,又採取退稅、補貼等干預手段,可這種做法是低效率的,勞神費事、事倍功半,並在機制上支持著走私、騙匯的盛行。即便如此,這些措施的效果還是不如人民幣貶值來得直接和有效。大白菜賣不出就直接降價好了,幹嗎繞彎子補貼菜販呢?
在當前市場決定機制不完善的情況下,人民幣匯率的調節關鍵要看進出口的利弊而定。匯率隨市場的浮動,是經濟系統自發配置資源的重要手段,誇口"不貶值"其實就是自願放棄這一極其重要的調控經濟的手段,這是真正的作繭自縛。--而決不是什麼需要"確保"的了不起的成就。人民幣匯率應該看情況該升則升該貶就貶,國家利益遠比面子要重要得多。作繭自縛的後果,是我們將為哨子付出過高的代價。新台幣在金融風暴中應聲貶值,人家就比我們聰明。
經濟增長速度是由龐大的經濟系統自然演變的結果,人民幣匯率則是調節進出口平衡、維護金融安全的強有力工具,這兩項東西都是不能去"確保"的。您的"確保"一開始就犯下了方法論上的錯誤。而您可以去"確保"的東西,--那就是"確保國企改革不走過場,觸及靈魂,確保影響生產力發展的體制性障礙得以突破"--可對這些您能夠"確保"的東西,您卻沒有去"確保"。您在自己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及"影響生產力發展的體制性障礙"還沒有突破,說明您對於這一點是心中有數的。
您認為"三年脫困"已經基本完成,理由是"如果沒有這些國有企業交稅的話,中國的財政狀況不可能這麼好"--當然,中國的財政狀況是否真的"這麼好",我們沒有發言權。但是有一條,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農民佔了很大的比重,不管國企的改革是否有突破,其實際的利益格局,都是"由農民負擔著廣大國企的虧損、以及政府的日常消耗"--而農民的生產力也會有著自然的進步,所以只要給農民稍微加重一點負擔,就有可能實現您所說的"財政好轉"。
我個人認為,您所提出的政績,像"財政好轉、公務員加薪、下崗職工的社會保障"等等福利,其實都是建立在對農民的壓榨之上的。--對於這一命題我也許舉不出足夠的證據,僅有的一些報導譬如說湖北的李昌平所反映的情況,也許還不夠全面和系統,不具備完整的說服力。但我卻可以作出一個理論上的推理--那就是,人類所有的經濟成果,最終必須是建立在勞動和創造之上的。既然國企的改革沒有實質性的突破,人們進行勞動和創造的積極性沒有發揮出來,那麼國企所創造的勞動成果、政府公務員所創造的勞動成果就不會有實質性的增加。創造的財富沒有增加,而貨幣收入又要增長,那麼承載這些貨幣購買力的財富--最終就出在創造者--(大部分是)農民--的身上。
既然國企改革沒有實質性突破,金融改革那當然就更加沒戲。因為一個健全的銀行體系,它必須有著一個健全的、有活力的、有著理性經營機制的企業體系來作為它的基礎。企業體系的改革沒有完成,金融改革當然就是一句空話。您所提出的"債轉股"是一個臭名昭著的餿主意,把露在屁股外邊的箭尾巴剪掉,就說箭傷已經治好了,這是笑話。您聽不到關於這些方面的批評,不是因為民智不夠,而是因為輿論管制的結果。
既然國企改革沒有實質性的突破,您所提的五項改革中的其他改革,尤其是政府機構的改革,最終也會成為空話。因為不管怎麼改,改過來改過去,這些人不是去創造新的財富,而只是以另外的形式參與對現有財富的再分配。所以這種改革的唯一結果,就是創新了"給農民增加負擔的方法",而不是從根本上減輕農民負擔。這也就是您所說的"最讓你頭痛的問題"。
您說"農民負擔的問題最終還是會得到解決",但您卻並沒有指出具體解決的方法。所以我有理由對此提出憂慮。
我認為,農民負擔問題的解決,最終還是要回到國企改革,或者說是"所有制改革"這一死結上來。也就是說,只有國企改革真的有所突破了,經濟增長方式真的有了根本的轉變,國家的經濟才會真正的充滿活力和機遇。城市的競爭力增強了,農民就有了向非農產業轉移的機會。只有農民大量地向非農產業轉移之後,農產品過剩的問題才能得到根本緩解,通過市場增加農民收入才有可能實現。
確實,在您所主政的四年間,"居民儲蓄有很大的增長,沒有出現通貨膨脹",--但這卻是以窒息經濟活力、窒息民間投資積極性為代價的。官員們(和其他食利者們)漲薪了,這儲蓄自然會增長,錢多了又不能投資,而老百姓的消費卻每況愈下,所以當然不會有通脹。但畢竟發展才是硬道理,大量的貨幣呆在銀行卻不肯去參與創造,終究是很危險的,這雖然不表現出通脹,但卻和通脹一樣可怕。貧富差距的擴大不是依靠誠實勞動,而是依靠貪污受賄和對老百姓的掠奪,這遲早要釀成社會動亂。
把銀行的存款逐步地引導出來進行投資,讓其參與到經濟創造的過程中去,這是化解當前潛在的金融風險的唯一正確的方法。而要想讓銀行的錢出來投資,對於國企的徹底改革就遲早要進行,"建立完善的私產制度"將是早晚間的事。
我對朱總理的意見就這麼一些,核心的觀點就一句話,"開啟真正的國企改革,並建立完善的私產制度"。現在您迴避了這一根本的問題,所以我覺得您現在"自豪",還為時過早。
當然,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並且明確地知道了下一步我們應該怎麼做,那麼現在也為時不晚。開啟真正的改革,不僅有利於國家的富強、社會的穩定,而且也有利於共產黨的聲譽,有利於國家政權以和平、穩妥的方式向民主化的轉變。
一個普通公民 2002年3月16?
《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