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當官就是牛

發表:2001-12-13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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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深圳最初在一家娛樂中心做保安,後來老闆見我蠻機靈,便安排我協助彬管理歌廳,我當時被這安排嚇了一大跳,啊,老闆這是讓我去做媽媽桑嘛,要我去迎接客人,點頭哈腰地問人家:「先生,要不要小姐?」我像落水一般,直搖手:「我搞不了管理呀,再說這也不是男人幹的活。」老闆哪容我分辯,大手一揮就把這事敲定了。  主管歌廳的彬是個20出頭的女孩,她從北京一所財經學院畢業,來深圳找發展,也是個打工的三無階層。  她曾有過兩份較理想的工作。第一回辭職是因為那公司經理分配不公;另一家公司的老闆給她的月薪總是比別人多。一次單獨與老闆出去辦事,那老闆竟然邊開車,邊對她進行騷擾。當遇到紅燈時,彬立刻推開車門,連包都沒拿竄了出去。  後來她就到了歌廳。不過做三陪小姐並不意味著就要賣身,什麼錢能賺,什麼錢不能賺彬當然心裏有數。彬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孩,主管歌廳的香港女人辭職後,彬就拚命地毛遂自薦,終於頂了缺。自此彬就跳出火海了,自以為又成了白領。  這是一個有錢人的世界,深圳有多如星海的酒店、歌廳、酒吧……這城市擠壓得只能生活在人員擁集的流水線上、寫字間裡,奔波於街頭……即使在那些豪華場所能有一點空間,也只是個侍者而已。  

我來深圳最大的進步就是能夠去心平氣和地干許多過去不屑干、不願幹、不敢干的工作。這歌廳的管理就實在讓人蠻頭痛的。到這兒的顧客哪個不是來尋開心找刺激的?另外如果有工商、市容、稅務、防疫、文化公安等部門機關的公務員到這兒消遣,還得特別優惠關照一下。  

彬處理矛盾糾紛的方式態度總是不卑不亢。她喜歡跟客人講道理:「您的要求我們可以考慮,不過您必須講出一個充分的理由來。」她好像要跟客人進行辯論比賽似的。而我處事要比她圓滑得多,不管客人如何無禮,說出怎樣下流的話,我都說:「您說得有道理。」「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開導彬說:這種地方的事事非非就那麼回事,只要能把客人的錢哄到手就OK了。  在歌舞廳我儘管小心週旋,還是出過事。一次一位顧客遭到陪舞小姐的冷遇,保安小剛忽然跑來管閑事,沖客人嚷:「人家不理你,你就算了嘛,何必沒完沒了呢。」那客人當時就不幹了,張牙舞爪地大吵大叫,幸好有位紅裙陪舞郎出面解圍,拉住那客人手說:「大哥別生氣了,我陪你跳舞。」  那紅裙女郎至今我都不知其姓名、年齡,干她們這一行的都屬於地下工作者,不輕易暴露真實身份的,我給這個幫過我一把的女孩起了雅號,叫茶花女。茶花女也是個好出風頭的主,自那以後她常替彬處理糾紛。
  
其實在這兒做事得多長几個心眼,稍不小心就會得罪人,首先不能太討好老闆,那總會被同事所唾棄。工作上更不可無謂地冒尖,得到老闆的表彰越多就越會成為同事們的眾矢之的。「茶花女」與彬都不大會做人,所以一個被人嫉恨,一個被人看不起,我倒是一個能左右逢圓的老好人。  

那個叫小剛的保安不久就被炒了,他臨走時還斥責了我一番,說我是哈巴狗。我心平氣和地開導他說:「咱們為什麼來深圳,是來打工的,是來掙錢的,不是來主持什麼正義的,就憑你我能主持得了什麼正義,做個哈巴狗有什麼不好,哈巴狗有飯吃,總比做個喪家狗、做個落水狗被人痛打強,等你流落街頭淪為乞丐,誰會承認你那點尊嚴。」小剛揚長而去了,走路的姿式完全是軍人的正步,他是個剛剛轉業不久的軍人。  我總喜歡充當別人的老師,其實很多東西我也搞不清楚,我不知道怎樣做人做事最好,我只知道怎樣做人做事不行。  想當年我也曾像小剛一樣炒過老闆,揚長而去過。可當炒老闆的痛快勁過後,我就得流落街頭。看著櫥窗裡的美食流口水時,問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適合這個社會?需要改變的是別人還是我?  我喜歡憑窗眺望燈火輝煌的深圳夜景,這個時候我會想入非非,也會腦子裡空空蕩蕩的,我的情感在這緊緊張張的生活中變得麻木不仁,世界上好像沒有什麼事情能感動我了,我甚至絲毫也不想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乏味,那麼滑稽,我有時會有種難以擺脫的厭煩情緒,就常有種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的感覺。想當年我剛到深圳闖天下也有那麼股自命不凡感。那時我同幾位結義朋友一起從內地來到這兒,到了才曉得找不到事做的滋味,先一步找到差事幹的也顧不得別人了。什麼同甘共苦、同舟共濟都忘得一乾二淨,大家最終都作鳥獸散了,現如今那幫結義朋友中也有混起來的,有的在福田市場做起了生意,還有位在布吉海關附近購置了房子……貧困潦倒時,我曾向他們借過錢,可他們卻說:「我不能施舍給你。」後來我想開了,誰叫自己不爭氣、養活不了自己呢?如今我把除睡覺以外的時間都用在了掙錢上……  

「我不想活了,活著真沒意思,整天都是為了錢。」在歌廳我自言自語地嘆息道。一位服務生插話說:「你打算去跳深圳河,還是到小梅沙跳海,我打的送你去。」另一位服務生說:「別那麼想不開,看一場電影就好了。」我說:「我還用去看電影,我覺得我天天都在看電影。」「茶花女」這時跑過來,在我耳邊低語道:「我一會請你吃夜宵。」  夜已經很深了,果然「茶花女」沒有食言,請我下館子,啊,我覺得生活真是太美好了,活著就是有情調「茶花女」告訴我:她父親不知從哪兒得知了她在深圳的底細,來信說不想活了,這輩子沒臉見人了。她問我該怎麼辦?我感慨道:「人總有比命還看重的東西。」「茶花女」說:「我也不是從小就立志要做三陪的,還不是沒辦法,我當初來的時候計畫也美得很。你呢,你來深圳有什麼長遠打算?」我說:「我是被人騙來的,來了後找不到事幹,又把錢花完了。」「啊,那你怎麼辦?」「茶花女」問。「當然只有兩條路走了,一條是去做乞丐,一條是去攔路搶劫。像我這大小夥子又怎麼好意思去要飯……」「茶花女」插話問:「那你攔路搶了多少錢?」我有些生氣道:「你憑什麼說我攔路搶劫?我最後又找到了第三條路:和幾個同鄉一起撿易拉罐賣,等渡過難關,大家就各奔東西了。」「茶花女」驚喜道:「原來我還以為就我一個很慘呢,原來你也是個喪家犬。」我說:「那就為喪家犬相聚乾杯。」  

有一天傍晚雨大,顧客不多,我想這一晚的工資可以輕輕鬆松混到手了。但我估計錯了,正是這一晚出了事。並促使我決定辭掉這家歌廳的工作。  大約是晚上9點,來了3位顧客,其中一位50歲左右的男人對緊隨其後的彬說,上10位小姐,彬愣了一下,那男子道:「怎麼不明白?這裡也是要競爭上崗的。」結果我們只給他們找來9位陪舞女郎,彬向他們表示欠意,那中年男人道:「咦,再加上你不就夠了嗎?」彬聲明:她不是幹這個的。彬這一句連那幾個陪舞小姐聽著都不滿,個個直撇嘴。那男人問:「那你是幹什麼的,你的檔次比他們高,你說個價錢。」說著按著彬的肩膀,強使她坐在他身邊,對她百般調戲。歌廳裡保安、服務生,包括我,沒有一個願幫彬一把。那中年男人將臉貼近彬的臉:「你有多漂亮?也就是鼻子、嘴長得好,眼睛眉頭也不知從那兒撿來的。」其同夥嘻笑不止,男子說著就要摸彬的臉。彬惱了,用骼膊肘一擋,正好頂到那中年男人下顎,那男人不幹了,打了彬一記耳光,彬立刻還了那人一耳光就跑了。打的並不重,她只是出於本能的反應。  

僱員打顧客,這在歌廳裡還是頭一次,連老闆都驚動了。老闆連連向那男人陪禮,並保證要把彬炒掉,那中年男人大不答應:「炒掉她就完了?她當著我同事面打我,我以後還怎麼做人?你們這的人一點不懂規矩,教她學學規矩,叫她出來給我跪下遞杯茶,這事就算了了,不然我叫派出所的朋友抓人。」老闆只好去找彬談。  大家都認定以彬的秉性肯定不會給那人下跪。我們歌廳的人並不怕什麼大款,我們的生意又不靠二三個有錢的顧客來支撐,可那人並不是個大款,而是新調任到這一片的工商幹部。老闆把這一情況告訴彬時也並沒有強迫她去下跪,只是說:「你不去我不勉強你,我去好了。人家動一根小拇指就能搞垮我們。」當時彬二話沒說,瘋了一樣撞門而出,逕直奔到那工商幹部面前,如伐倒的樹一般雙膝跪倒,頭也不抬地說:「大叔對不起了。」那工商幹部顯然被彬這忽如其來的舉動給鎮住了。他立刻從口袋裡拿出一疊錢,數也沒數地甩在桌上:「買單!」然後起身就走,並對兩個依舊呆坐在原處的同事吼道:「你們打算住在這嗎?」老闆拿著那錢追出去,連說:「不用買單了。」  

彬長時間地跪在那裡,頭低得很深很深,頭髮幾乎挨到地。那一刻我不知道為什麼,忍了很多年的眼淚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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