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寨子一度是人販進行交易的「貨物集散地」。在公安局目前查實的情況中,從1998年8月始至2000年4月,共有60名幼兒被拐賣,其中大半被疑在這個寨子裡做短暫停留。公審的這幾天裡,寨子裡非常冷清,因為「好多人都去看了」:被告席上,有9名來自這個小寨。
幾個衣衫不整的村民正在村口的空地上打撲克,場壩上幾隻鬥雞蹦得正歡,通往村裡的泥路上,散落著狗屎牛糞和劣質煙殼,裡面看上去黑漆漆的木瓦房是村裡最常見的景觀。羅玉華剛一出現在村裡的土路上,一個村民便叫起來:「羅主任,我家的救濟糧哪時到?」
羅一面應付,一面抱怨起寨裡的「窮光景」。寨裡85戶人家,320人,人均年收入都在500元以下,是臨近縣城邊最「惱火」的寨子。羅說,直到這兩年,村子裡的人才知道種點菜去城裡賣。原先,幾乎是所有人家都是靠著人均「七分土、四分田」養活。「窮惱火了,幹哪樣的都有」,羅說。「一聽到起賣娃兒賺錢,好多人都跟到去了。」結果,參與的人越來越多。
另一個背景是,寨子裡年紀在四十歲以上的鄉民,幾乎都是文盲。
謹慎而「困惑」的村民
村裡在的村民不多,一見有「幹部」模樣的人進來,都圍來了過來,其中一位報怨說「從沒有得過救濟。」當一聽說是來瞭解人販子情況的,幾人不約而同地靜下來,統一地搖著頭說「搞不清楚」。
陪同的法院工作人員顯然見慣了村民類似的態度,他對記者說,一提到這個案子,村裡幾乎所有人的都會迅速告訴你「不知道」,而且非常謹慎。說話間,這位工作人員逕直朝村中走去。幾名村民緊跟在後。
此案主犯之一──53歲的張貴芬家裡空無一人,一根大木柱頂著快要倒塌的木瓦屋,牆上一個大洞使屋子上的鎖成了虛設。「她家男人死得早,兒子打工去了。」一位村民解釋說。
此案三號人物──67歲的羅九妹,與媳婦一起進了看守所。她的家裡還有人在,這是位十歲的小女孩,剛從學校回來,抱著一堆新學期的課本,小女孩顯然沒有那些成年村民的顧忌,她有問必答:「前兩年,家裡經常有小娃娃來,我還幫著奶奶餵他們。」「那些小娃娃被奶奶關在隔壁,一天哭到黑。」話語中所指的奶奶,就是羅九妹。陪同的一名法官說,小女孩言語中流露的,很可能就是1999年初,人販活動猖獗時,村裡最常見的情景。小女孩對於家人從事這項生意的唯一記憶,就是:那兩年,家裡經常有糖吃,而且,還買了幾頭小豬來養。而原先,每天能吃到大米飯都非常困難。
幾名在押的涉案人員,目前家中光境都非常淒涼。村民楊正信與其妻都涉案而進了看守所,三個正在讀書的小孩由奶奶帶著,這位七旬老太正為三個孩子的學費發愁。老太家中十分暗,也很髒,不過,一個皮沙發和一臺「美的」電風戽非常顯眼。一問,這也是她從事人販生意兒子兩年前買的。那是人販「生意」最火的時候。老太回憶,家裡還買了一台電飯鍋。這是村裡的稀罕物。
其餘幾戶嫌疑參與販賣人口的人家,不是緊鎖大門便是空無一人,唯一的共同點是:家陡四壁。
村中人對於這些涉案家庭的態度,明顯是「同情大於憎惡」。好幾名被問及的人都說:那些娃娃賣出去,其實也沒得什麼不好。幾位參加旁聽村民天真地認為:可能到明天,這批人犯就可以回家了。
「人販第一村」引發眾人思考
團坡寨,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驚人的赤貧:破爛的房屋,襤褸的衣服,空無一物的木草屋。另一方面,由貧困和愚昧而帶來的種種禍害,也被參與偵破、審理此案的政法人員寫入了工作檔案。
「這是典型的低素質犯罪,和貧困有很大關係。」參加追緝工作的紫雲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吳德貴如是說。一個「正品」(人販黑話,指男孩)從當地「收購」不過五六千元,而一到沿海,「價格」立即翻倍。就連「附品」(指女孩),倒個手也能獲利上千。村子裡的人,在這種暴利的誘惑之下,踏進了犯罪之門。
貧困還讓人販有了充足「貨源」,讓這一最原始的犯罪有了「發展機會」,該縣公安局的一份總結材料中有這樣一段話:紫雲是國家挂了號的貧困縣,處於麻山腹地,農村人口居住分散,生活困難,計生工作常難以落實到位,多生的孩子無力撫養,便成了人販手中的「貨源」。
連倍感「臉上無光」的該村主任羅玉華也說,1995年時,村裡的聯防工作在全縣都是比較好的。「後來,沒錢開展工作,聯防最後完全癱瘓。」當地公安機關對這個村子的評價是:村裡治安亂,人員膽子大。
在當地警方的分析報告中,貧困只是讓人販有了作案動機和貨源,而村民的愚昧則讓他們有了驚人的「膽量」。這一點在公審的法庭上有所體現:幾乎所有的被告接受問詢時,強調的都是一個觀點:把小孩「帶」出去,是為他們好,那邊生活比這邊好得多。可能正是這種想法作支撐,不少被告走上前臺時,好多都面帶笑意,而且氣壯如牛。一位檢察官參加完首日的開庭後,評價說:「儘管沒有文化,但好多被告都像是在做講演。」據說,在初審時,兩名把自己骨血也「出售」了的人販子則更是理直氣壯:「我自家的東西,哪個管得到?」
在中國貧窮與愚昧並行,消滅貧困這個永遠的主題,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當中國人把祖墳挖光,嬰兒也賣光的時候,還能賣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