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革時期(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看中國2025年11月26日訊】聽父親講,布票是1954年9月出籠的,比1955年11月正式發放的「全國通用糧票」還早一年零兩個月。
呼和浩特起初每年每人15尺布票,可以做一套衣褲。從大躍進那年開始,每年每人僅7尺4寸布票,個子小的還能做件上衣,個子大的就頂多打鬧條褲子了。不久,買一雙襪子也要二寸布票;咬牙買條高價的粗呢子褲,還要收半尺口袋布的布票。
那時,娶媳婦,一般需要五、六丈布來給女方置辦嫁衣。如果男方拿不出來,婚事極有可能告吹。一家人的布票有限,要想湊夠五、六丈布,只有向親友周借。
那時,每家都有好幾個孩子。一件衣服老大先穿,小了給老二,再改改給老三。家家都是大人給縫衣裳,能買得起成衣的人家不多。女人們到商店總是掂量來掂量去,要挑收布票少的。然而府綢這類密實的布,一尺收1尺;一般的花布有一尺收7寸的,有收6寸、5寸的。我記得最划算的就是一尺收3寸的了,但那種布非常稀薄,一下水就會抽。人造棉倒是不收布票,但價格挺貴還不結實;的確良,的卡是不收布票的,但一般人買不起。
還有不少女人喜歡到百貨公司買點布頭,因為布頭不要票。布頭就是一卷布多出來的部分,如一卷布是50米,出廠時會多給一米,人們就等那一米。
那時,就連手帕也收布票,記得政治老師曾語重心長地啟發過我:「你想啊,我國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手帕雖小但也是用布做成的,全國每人一條手帕,放在一起就能堆積成山,那得用多少布呀,不要票能行嗎?」
那時豆包布不要票,所以很多人買來做夏衣,又透氣又涼快。當然它也透光,我有好幾年整個夏天都穿它,皮膚被晒的黑溜溜的,但那年代顧不了那麼多了。
為了節省布票,在機關幹部或下鄉知青中還流行過一種假領子。那是一些窮講究的人在中山裝或仿軍裝裡襯著的一種只有衣領、沒有衣身和衣袖的特殊的衣服。買件假領子穿,不僅節省了開支,也照顧到了著裝者的體面,中國人的聰明才智真是發揮到了極致。
那時得勝堡的村民,都衣衫襤褸。即便有布票也沒錢買,多數人拿到大同換了糧票或玉米麵。飢餓的年代,裡子比面子更加重要。
1976年,得勝堡有個傢伙因為沒錢過年,便把幾十尺布票拿到黑市去變賣。被「糾察」抓獲後,五花大綁,掛上牌子,押到各公社、大隊遊街示眾。倒賣布票,在當時屬於「投機倒把罪」和「破壞票證管制罪」。儘管如此,布票的地下交易從來也沒有消失過。
因為沒錢買布,一般人一年到頭就一身衣裳。每年冬天縫製的棉衣,到了春天掏出棉花洗一水,作為夾衣穿到5月份,然後再扯去裡子作為單衣穿。至此,一般淘氣的男孩子這身衣服已經爛成布條了。
在得勝堡,不管男女老少,都沒內衣內褲。晚上睡覺,先吹滅煤油燈,再光溜溜地鑽進蓋窩。沒有褥子,熱乎乎的土炕上僅鋪一張破席。早上起來,身上印滿了花紋,摸上去還有立體感。
那時,五舅家兩三個孩子蓋一床蓋窩。冬天冷,睡到半夜三更,你拽過來,她抻過去。表弟總認為哥哥蓋的多,表哥總認為弟弟蓋得多。很多個夜晚,表哥和表弟都為爭取多蓋一點蓋窩而爭吵,有時還因此打架。舅舅妗妗經常為娃娃們爭蓋窩動氣,妗妗經常說的一句話是:爭著不足,讓著有餘。可表哥覺得自己已經讓著了,還是沒有餘。
五舅家的蓋窩幾年也不拆冼一次,時間久了,蓋窩子髒得看不出本色,就像鐵板一樣。死嘟嚕爛沉的,一點也不暖和。
上世紀60年代,三年大飢荒時期,雁北每年每人僅配發1.7尺布票。而做上衣需6.8尺布料,褲子需6.5尺布料。做一套衣服,就的花完全家人的布票。人們對此嚴重不滿,記得得勝堡的村長就講怪話說:「一尺七布夠幹啥?做條褲衩男人兜不住毬、女人蓋不住屄!」
那年五月,姥姥過80歲生日的時候,舅舅想扯一塊布為她做件新衣裳。那天舅舅一大早就上路了,趕到大同縣,正值太陽當頭。舅舅來到商店,從內衣裡摸摸索索掏出那個黑布袋,袋裡裝著賣笤帚所得的錢和布票。
營業員問:「你扯多少布?」
「扯7尺。」
「你的布票呢?」
五舅把布票遞給了售貨員。營業員拿過來看了一眼,不耐煩地把布票甩了出來:「你這是廢票!」
舅舅說:「這是今年剛發的票,用也沒用咋就廢了?」
「布票的存根呢?」
五舅拿過來看了半天,又聽售貨員的解釋,才搞清楚。是妗妗在撕票時,不慎從布票的存根處撕開了,現在存根還在家裡呢。五舅給人家說了許多好話,並且應許:「過幾天再下來時一定將存根送來」。可營業員一口咬定,就是現在把存根掏出來也不頂用了。
舅舅只好餓著肚子,爬坡上樑地趕回了家。舅舅埋怨妗妗,妗妗埋怨舅舅,最後倆人都傷心地唉聲嘆氣。
由於票證品種繁多,使用時間不一,差錯實在難免,特別是一些不識字的老人。我就見過一位小腳老太太,拿布票去扯布,售貨員說:「布票已經過期。」老太太當即失聲痛哭。
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布票在雁北來說還屬缺貨。1980年,得勝堡村委會辦公室的牆上掛著一幅月曆,月曆上的歐洲美女身著性感的比基尼泳裝。一天,被一個老頑固看見了,說:「這是甚地方的人了?布票發的比咱們這兒還少!」有人告訴他,人家那兒沒有布票,也沒糧票。他說啥也不信,還搬出一大堆理由來和人家犟。
雁北人見識淺短。直到前年,表嫂從老家來,在街上看見女孩子們穿的乞丐服,還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們內蒙的經濟形勢也很不好呢。女娃娃們的勞動布褲子前後都開了窟子、露出肉來啦,也不懂得找疙瘩布補一補。」我老婆說:「唉,看來你是哪也不去,完全與世界脫節了。人家那叫時裝,以爛為美呢。」然後笑倒一家人。
說到這裡,我又想起一件事。1975年夏天,我在洛陽拖拉機廠實習。一天下午,我去農貿市場閑逛,沒走多遠,就有一個老大娘走到了我的跟前,和我說話。我一時沒有聽懂,她帶著期盼的眼神繼續說著,那口氣,不是「說」,而是央求。我終於明白了,她是問我買不買布票。我問多少錢一尺。她說二毛多(到底是二毛幾分,我記不清了)。我正缺布票,問她有多少。她說有三丈多。我從身上掏出十塊錢,她也開始掏布票。布票被手帕大小的布一層又一層地包著,她一層一層地打開。也許,她覺得這樣才安全。就在她把那個布包打開時,突然來了一股大風,將她的布票吹散。她一下子急了,到處亂跑著去逮,我在原地站著等她。一會兒,她回來了,大口地喘氣,一臉的絕望與苦相。她只撿到一丈左右,我給了她三元錢。
回到駐地,我突然意識到,那位可憐的老人,一看就一貧如洗。除了布票,一定沒有別的什麼可賣了。也許,她家沒糧食吃了,也許她盼望用這幾塊錢去治病,也許……剛才,我為啥不幫她去追呢?後來很長時間,我一想起她羸弱的身子;蠟黃浮腫的臉;蹣跚的腳步和有氣無力的聲音;以及她不合時令的圍巾,破舊的黑衫,我的心像被誰緊緊地捏住了不放。為此我一直存活在遺憾和自責之中,對自己的行為不能寬恕。
1954年開始實行布票,至1984年取消,期間整整30年。仍然清晰地記得那時的布店。收銀員坐在高高的檯子上,頭頂有若干個鐵絲拉到各個櫃臺,鐵絲上有一個帶大鐵夾子的木板。櫃臺的業務員給顧客量好布,把布票、錢票連同小票、三聯單夾在鐵夾子上,「刷」地一聲,使勁推給收銀員。收銀員核實數量、收銀、收布票、蓋章,將找回的零錢和零星布票、小票夾好後再通過鐵絲髮送給櫃臺。櫃臺的營業員再把找回的錢和布票連同捲好的布送到顧客手裡。
那真是個不堪回首的歲月,想起來就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