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5月5日,人們走在北京王府井商業街上(圖片來源:GREG BAKER/AFP via Getty Images)
我是一名北漂,在北京工作十多年,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成了「上訪人員」,享受著警察盤問、查身份證、駐京辦核查、屬地調查的待遇,持續了兩年。
我實在忍不住想說說:這一切還要從2024年初說起,當時正值寒冷的一月,我在北京後海南鑼鼓巷閑逛,有個警察突然叫住我,讓我拿出身份證檢查,我配合了他。這種情況我在北京遇到過多次,基本走個流程一分鐘就完了。但這一次不一樣,警察說,我的身份信息有些問題,讓我等等。
我問有什麼問題,他沒說,而是用對講機叫來了另一個警察,那個警察到了之後簡單了我幾個問題,意思是我還要到警察局配合調查。我當時也是閑逛,想知道我究竟有什麼問題。於是在北京第一次坐上了警車,警察在車上還很客套地和我聊天,十幾分鐘後帶我到了南鑼鼓巷附近的派出所。這個派出所在一處四合院,院子堆滿了落葉。
我在警務室等待期間,有值班警察給我錄了筆錄,筆錄的內容只有兩行字,我的身份年齡等,為何到派出所?我說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筆錄就真這麼如實記錄了,我簽字按手印了。然後,這個警察就讓我在警務室等,等啊等,等了一個小時,沒人管我。
我問警察,我可以走了嗎?他說剛才那個找我的警察有事出去了,讓我等等。我又等了一個小時,再詢問的結果是要等我戶籍地的駐京辦核查。我於是又等了一個小時,駐京辦官員才姍姍來遲。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駐京辦官員沒有對我作任何核查,直接把我給接走了。到警局外面,我還在想著我為何被滯留。駐京辦官員說你沒事,回家吧。我一時火大,沒事你讓我在派出呆這麼久。駐京辦官員說,我核查了你的身份證,你不是上訪人員。「我們也是從五環外匆匆趕來,路上一個多小時。兄弟!我是為你好。」他說,這是北京警方的問題,現在快到春節,他們擴大檢查範圍,誤把一些人員劃到重點監控區了。
那一晚,我從六點被叫到派出所,結束都十多點了。我以為這只是一場誤會。
沒想到,兩個多月後,我在前門又遭遇了同樣的問題,又是警察攔住我讓我去警局,這一次我不幹了,我說前陣子剛剛被檢查過,我是被誤劃入黑名單的人員,我在北京有正常工作,不是上訪人員。
此後,這類的事發生多次。我開始疑惑,我為何成了北京警方的重點關注對象?直到我去故宮玩,我才知道真相,我真的是上訪人員了。
那一次我帶著家人去故宮,在長安街地鐵就被攔下了,又是到警務室作登記,後來警察還和我老家打電話確認。打完之後,值班警察又把我領到另一個警察處,在他的協助下我才順利到故宮。我在太廟遊玩的時候,遭遇同樣的問題。我留了個心眼,瞄了一眼警察的身份證核驗器,上面隱約寫著:「新冠疫苗」幾個字。原來,我是疫苗問題的上訪者。
不對啊,我從來沒有因新冠疫苗上訪過,這在我身上根本不可能發生。曾經,確實有新冠疫苗上訪者找過我,但僅此而已,難道接觸上訪者自己也會變成上訪者,就像新冠病毒一樣感染?我無法理解,一定是哪錯了,可我找不到答案。
我盡量避免到北京這些重點地區,但還是不免不了被核查。2024年,我多次出京開庭,每次返京過檢查站的時候,刷卡機就「卡卡響」,我就不得不警務區登記,又是一套流程:姓名、身份信息登記,然後值班民警要向戶籍屬地派出所求證,得到指令之後,我才會被放行。
這一套流程有時是十幾分鐘甚至半個小時,因為有時給屬地派出所電話,他們的電話不通,我只能在檢查站等待,我很無奈,明知我是「被上訪」的人員,但又不得配合走完流程,以致於我沒事都不想出京。
可是,不出京還不行,我在北京有工作,我在地鐵我經常遭遇檢查。我的單位在國貿,每次到國貿地鐵C口,經常是排隊檢查,每次到我又是身份證的問題,又要耽誤幾分鐘甚至十幾分鐘,需要不斷解釋、保證才得以放行。
有一次,我要到機場接人,我在那說半天,耽誤了接機。這也不是辦法啊,我向朋友們求證,這種情況怎麼辦?我朋友圈有不少朋友給我建議,其中有一個辦法不錯:12345(市民服務熱線)。
我向12345求助,接線員說你把你的遭遇、訴求告訴我。幾天之後,當初查我身份證的派出所來電話了,解釋了一番,但說我個人身份證標記問題無法解決。不過,打打12345還是有些作用,至少他們會有回訪。
我有一次在通州收費站被攔著排查半天,我打12345投訴他們擾民,收費站處的派出所所長親自給我打電話了,向我表示了歉意。
2024年這一年,我成了12345投訴的常客。過境收費站、地鐵派出所,都被我投訴過。我投訴之後,他們就會過來給我解釋。在我不斷的投訴之下,我突然發現,警察也是有軟肋的,投訴12345他們必須反饋,可能會影響他們的績效排名。
有一次,有個派出所的干警給我電話,他說要親自見我。於是我們約著在國貿地鐵附近見面了。他是騎車來的,他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他查了我的身份信息,不是北京這邊標記為上訪人員的,而是外地派出所,他們只是依據屬地上報作的處理。
他問我有沒有上訪,我說我確實沒上過訪,他說如果我沒有上訪的話,是不是在微信群裡發表極端言論。我說沒有,我當了多年記者,知道言論的尺度和紅線在哪,這點政治覺悟我還是有的。
臨走前,他對我說,你能不能別投訴我們了。我說你們不攔我我就不投訴。
有了這條線索,我絞盡腦汁地想,我終於想到:兩三年前,還是疫期期間,我在南昌,確實收到南昌警方的來電,說要瞭解群裡疫苗上訪的事。我當時就解釋了,我沒上訪也沒有過極端言論。後來南昌警方又第二次來電,讓我到派出所走一趟,我當時在外地沒法回,他後來又在電話裡詢問關於上訪的事。我說,如果我在哪個群裡有極端言論,你找出來再說。他未置可否,但讓我保證不會上訪或者發表極端言論。我被他糾纏的很煩,就作了口頭保證。
只這一次,我確實是被警方找過。說實話,我到現在也不知哪個群哪個網友發表了什麼言論,結果禍及到我這個無辜的群友。
如果沒錯的話,我大概就是疫情時被標記為上訪人員的。但疫情結束多年了,這個歷史遺留問題卻困擾我到現在。
我問北京警方能不能把我的名字消除掉,他們說誰上報得找誰解決。
我只能向南昌警方求助,我問所在轄區派出所說沒有上報過。我又私下找南昌的警察朋友,他說這種情況一般是不存在,警察工作比較規範。後來說可能是當時疫情聯防聯控上報的黑名單,但問題是這個機構解散了,沒辦法。
這幾年,我的戶口遷出了,我又找到我新的戶籍所在地派出所,他們查詢之後,回覆說我沒有上訪記錄。但是,我在北京就是會當作「上訪人員」被攔截。主要還是在北京這方面,但北京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我找屬地公安也解決不了。
這一晃又過了一年了,我在北京就這樣成了「被上訪人員」。這一年,我的孩子大了,第一次到北京,我想帶他去天安門玩,結果硬是沒去成。還有國家博物館等地是去不了的,我解釋很多次都沒法過去,我突然發現,我在北京呆了十多年,能所去的地方越來越少。
雖然我知道12345解決不了我的問題,但我在被查的很不爽的時候,我還是會打12345。有一次,我對12345說,我現在是律師了,你們老是把投訴單派給基層派出所,這解決不了問題。對方說,那我把你的身份律師也備註下吧,我們敦促更高級的公安部門解決。
這一次,終於有更高級的警局找我了:北京公安西城分局。首先是西城分局的人打電話給我,記錄了我訴求,但最後,還是要交到具體片區派出所負責,我又投訴了個寂寞。
我又一次向12345反饋這個問題,12345工作人員無奈地說他們也只能派單給職能部門,最終解決還是由有關部門解決,12345會敦促,你可以反饋滿意或不滿意。問題是我反饋了幾十個不滿意,依然無解。
漸漸地,我成了北京的投訴專業戶,也成了北京警方的麻煩。北京警方可能也作了不少工作,他們聯繫我現在戶口所在地派出所,屬地派出所後來給我來電,詳細瞭解我的情況,對方表示消除我的身份標記上訪問題基層解決不了,要上報到上級部門,解決需要流程、需要時間,我多次諮詢,對方表示還沒解決或不知道。
但是,我還要繼續在北京工作啊,只能繼續忍受著被盤查問話,遇到有些軸的警察,他們作事一絲不苟,我解釋都沒用,他們就得按流程辦。把我惹煩了,我又找12345、12345又找北京警方,北京警方又找屬地警方,屬地警方又來找我,成了一個無法解決的死循環。
今年,檢查身份證的地鐵站又多了,而且現在是人臉識別,精準抓取。在地鐵的茫芒人海中,警方一眼就認出了我。每一次,我在地鐵時都是地鐵保安先攔住我,讓我等等,然後警察來了,然後對我進行盤問、核查、放行,一套流程沒有十分鐘是走不完的。
我解釋多了,也不想再解釋了,完全配合警方。最近,我在亮馬橋被查,都走了五六趟地鐵我才上車,我在朝陽公園站又被查了,又是過了五六趟地鐵,才將我放行。後來我發現,我在家附近的雙井地鐵也要享受這樣的待遇了。
因為盤查的太久太多次了,我對北京警方的流程實在是太熟悉了,他們沒有張口,我就知道他們第一句話:身份證出示下,你來北京是有什麼訴求嗎?每一次,我在地鐵被盤查的時候,周圍總是投來異樣的目光,有時我火氣大一點,還會引來圍觀。
我是個北漂,自從「被上訪」之後,我更關注上訪人員,或許是心理暗示,我漸漸地把自己當成了上訪人員。有一天,我發現窮盡了所有手段都沒法解決問題,我只能通過上訪來解決,我來到國家信訪局打算上訪,但被眼前隊伍給驚到了,我又退縮了。我不能由「被上訪」變成「真上訪」。
最後我想說的是:我只是一名北漂,在北京工作十多年,當過記者,現在是律師,我報導過很多大新聞,也為當事人解決過很多問題。但自從我「被上訪」之後,我始終無法解決自己的問題。我是一個因疫情防控被誤劃的「上訪人員」,無論是北京公安系統還是駐京辦已證明我不是上訪人員,我這兩年也沒有上訪過,我完全是被冤枉的,但我還是被當作「上訪人員」對待了,兩年來,我一直被各種盤查、詢問、核對,每一次的結果就證明我不是上訪人員,沒有100次也有幾十次證明了,但下一次,我還是會被當作「上訪人員」對待。我理解北京警方為首都平安的辛苦盡職工作,但我是被冤枉的「被上訪者」,我多次投訴12345、12345又多次找警方、警方又多次找我,這成為了一種死循環、成為一種巨大的內耗,我也不想這樣了。所以,我懇請北京警方想想辦法解決下我的問題,事實很清楚,我不是上訪人員,但被上訪對我的工作生活帶來很大的困擾。求放過!
作者:金微,前記者、現律師。原新華社、華夏時報、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主編,現為北京執業律師。個人代表作品:轉基因玉米調查、鐵路資產低估案、14萬中國人基因外流等。法律案件:基因外流案系列官司、媒體名譽權案、上市公司案等。
来源:無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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