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場等待庇護的難民(圖片來源: 公用領域 Pixabay )
【看中國2025年6月7日訊】【按:在中共的制度下,沒有人「不恐懼」,然而以「恐懼」為理由的西方避難、庇護原理,只是針對普通人的,尤其今日大量中國人已經將避難變成一種謀利行為,再回到西方原理上來,就變得荒誕起來,中國人,尤其是受了高等教育的「留洋階層」,顛覆了西方「庇護法理」。】
一、張愛玲、馬思聰、達賴喇嘛皆逃離中國
我讀張愛玲傳記,印象最深的一個細節,是一九五五年底她甫抵紐約,一日胡適到她寄住的救世軍女子宿舍來探訪,張愛玲後來寫成《憶胡適之》一文,內中寫道:
「我送到大門外,在台階上站著說話。天冷,風大,隔著條街從赫貞江上吹來。適之先生望著街口露出的一角空濛的灰色河面,河上有霧,不知道怎麼笑瞇瞇的老是望著,看怔住了。......我也跟著向河上望過去微笑著,可是彷彿有一陣悲風,隔著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出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適之先生。」
我的驚訝,不止在寫盡十里洋場脂粉氣的這位「海派祖師奶奶」,筆下竟也有「一陣悲風,隔著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出來」這樣大氣的文字,還在於當年她是以難民身份從香港申請來美國的,也就是說,一直被視為抗戰十年躲在上海孤島摹寫痴男怨女、淒涼喧囂的張愛玲,後來是一個躲避共產制度的政治難民,只是張傳的作者們,彷彿有默契地不去聲張這一點,好像它有損於張愛玲隆重的身後盛名。其實張愛玲的小說,和她的淪陷區經歷,以四九後中共的邏輯來看,無疑是有政治嫌疑的。
實際上,上個世紀後半葉以來,從中共統治下逃逸到西方國家尋求政治庇護的人數,歷來居世界第一。早在文革前後,就有上百萬人冒死偷渡,到香港尋求英國人的庇護,是標準的政治難民,這些人後來成為香港社會的中堅,也不少人偷渡時就被邊防軍警射殺。音樂家馬思聰的出逃,並在美國尋得庇護,也在這其間。五九年西藏事件爆發,達賴喇嘛率信徒逃至印度尋得庇護,則是舉世震驚的大事件。
八九年「六四」逃亡大潮之後,美國移民局公布的統計資料顯示,自一九九六至二○○二年的政治庇護案件,無論申請人數還是批准人數,中國都名列第一,而且從一九九九年起呈現顯著上升趨勢,其原因是眾所周知的,即江澤民政權對法輪功的殘酷迫害。這期間也有少量異議份子、西藏人士、基督教家庭教會成員等走上庇護道路。
不過,中國人在美國申請庇護的政治原因明顯擴大,如計畫生育政策、因強迫拆遷、圈地而逼向海外的申請者,不少人也獲得了批准,甚至攜款外逃的中共各層貪官,也以回國將被「迫害」(清查)而申請政治庇護。經由偷渡管道來海外的打工者,偽造被迫害材料申請政治庇護,一時成風。
記得二十年前我寫《河殤》時,曾經受到社會上一種恐懼心理氛圍的刺激,我稱之為「逃離沉船」的集體潛意識——躁動的一九八八年是個「龍年」,人們搶購商店裡的四種罐頭:蘋果、鵪鶉蛋、桃、梨(「平安逃離」),那大概就是中國逃亡潮和避難潮之濫觴,由後來的六四屠殺和法輪功迫害兩大事件而演化成真,也對國際社會殃及魚池,產生諸多中西理念衝突,涉及文化、社會、政治各領域,政治庇護也是其一。
無疑,中國是一個「高迫害類型」國家,六十年裡「大飢荒」和文革兩次災難中死掉的人,粗略的估計就有三、四千萬之巨,說它是「人間地獄」毫不過分。所以,中國人投奔怒海、背井離鄉,以「恐懼」為理由「桴海避秦」於西方,是再自然不過的一種人性選擇。但是別忘了,中國有十二億人,這麼一個人口大國興起出國潮、流亡潮、避難潮,對於人稀而富庶的西方(歐美)來說,不能不是一個巨大的壓力,但這還在其次,中國人往西方的逃亡,攪亂了他們那裡的「庇護法理」,則是更要害的。
二、肉食者謀
美國新任駐華大使李潔明看鄧小平一針見血:"他屬於《舊約全書》那種人,一位不怕付出流血代價的革命家。"
但是他的老闆布希總統,卻給這位"六四屠夫"發去一封含情脈脈的長信。6月3日晚,軍隊開始進攻北京,布希即去電鄧,但沒有找到人;也有一種說法,鄧根本不理他。翌日(六四)上午,布希受到國會強烈聲浪的衝擊,要求總統立即同北京斷交,召回駐華大使,並採取總統所能做到的最嚴厲制裁措施。前大使洛德夫人包柏漪也從北京發來電文:"共產黨政權合法性已消失了"。可是6月23日,布希致長信給鄧,信中充滿了感情與恭敬措辭,表示他本人不願介入中國內政,並尊重兩個不同社會體制之間的差別。布希表示願意作為朋友般展開談判解決紛爭。
隨即布希秘密派遣斯科克羅夫特將軍(Brent Scowcroft)和伊高貝格訪問北京,並煞費苦心,為了瞞住媒體,對通信和專機作了嚴格保密措施,兩人自帶報務員,乘坐經過偽裝的C-141,像一架商用運輸機,空中加油,中途不停,二十二個小時直飛北京,7月1日到達。他們向鄧小平解釋布希所受到的壓力,要求鄧合作,並強調美國的制裁是為了政治需要而並非永久性的。鄧小平的態度是我才不勒你們那一套呢,極其強硬地說:
"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打了二十二年仗,如果算上抗美援朝,就是打了二十五年仗,犧牲了兩千多萬人,才贏得勝利。中國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內政不容忍何人干涉。中國不會跟著人家的指揮棒走。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中國都能頂住。中國沒有任何力量能取代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這不是空話。我們希望中美關係遵循"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繼續發展。否則,關係變化到什麼地步,責任不在中國。"
中國卻別有深意地發表了鄧小平與斯考克羅夫特舉杯祝酒的照片,對美國輿論產生重大影響,比如1992年克林頓在競選中,就說布希跟北京屠殺學生的人合作,令布希付出了代價。當年布希還批准出售四部波音757客機給中國。
然而肉食者之間也是要掐的。
輿論說布希有一招老謀深算,即送"六四綠卡"給中國留美學生,將中國近二十年來被訓練成功的極少數人才大多留在美國——鄧小平恢復高考,十二億人裡受過高等教育的充其量不過一千萬,百分之一;這中間的百分之一即十萬人,由西方正規訓練出來的,其中十分之一即一萬人,乃是中國精英里的精英,全數留在美國,這筆買賣鄧小平是賠得精光,中國資源匱乏、人口膨脹,算下來只有人才是唯一剩下的資源,還讓人才最豐富的美國掘走了。鄧小平輸在文明落差上,你可以蠻頇,但是美國也不能跟你玩這一套野蠻的。
三、中國沒有「庇護所」概念
Asylum這個英文字的原初意思,是庇護、避難所、精神病院,後來才轉化出「政治避難」的意思。十八世紀的歐洲,一向指「瘋癲」為獸性、殘酷,到十九世紀中葉才出現「收容」精神病患者的法律安排,並作研究和治療,最初稱為「瘋人院」(Bedlam)。世界上第一座精神病院,是倫敦南郊的貝休恩(中國也譯作「白求恩」)皇家醫院。所以,「瘋癲庇護」擴展為「政治庇護」,照我的理解,依然具有人道收容的含義——沒有一個正常人願意假裝瘋子被送進「瘋人院」。
庇護原理由「瘋癲」領域延伸到「政治」領域,無疑是人道主義在西方的一種提升,但是,對於既無「庇護所」概念,也缺乏人道精神的現代中國人來說,這一切都變成一個有利可圖的機會了,這或許也可算作文革之後中國人的「改革開放」思路之一。
但是,以「恐懼」為理由的圖謀,就把問題變得很複雜:即使你提供的證據是假的,誰又能判斷你的「恐懼」的真假呢?況且,在靠「恐怖平衡」所維持的一個專制國度裡,誰又是不「恐懼」的呢?於是,「庇護」又從政治領域退回到「精神」領域、甚至道德領域——最後只剩下一個誠實的問題,而這是整個西方系統對任何一個中國人都失去判斷的地方。相比之下,來自美國後院拉丁美洲的更為龐大的偷渡打工人潮,卻鮮少有人使用這種手段,雖然拉美的黑暗和恐懼一點也不遜色於中國。
獲得「庇護」乃是「佔便宜」,同樣也只有在「無庇護」文化中,才成為一種爭議、攻訐,一個眾所周知的例子,便是所謂「六四血卡」——九三、九四年間,有近十萬之眾中國大陸留美學生學者,以「恐懼」的名義向美國政府遊說成功而獲得長期合法居留,並衍生出一場爭辯,其中最有趣的,是特別借用了魯迅著名的「人血饅頭」的象徵符號,把一個純粹西方的概念,浸泡到某種病態的中文語境裡去,折騰得面目全非。
但是,這場爭論也揭露了「六四綠卡」個案對西方「庇護法理」的褻瀆,是荒誕的、雙向的:在「庇護」層面上,許多人是由中國政府支付其留學費用、並繼續領取國內工資;在「恐懼」層面上,他們後來又踏上「海歸之路」,回流到據說「迫害」他們的國家去做貢獻,此間最大的一個貓膩兒,據說「留學階層」盜竊西方技術最成功,它甚至是「中國崛起」的訣竅,也成為川普(特朗普)政府驅逐中國留學生的重要理由。
再回到三十前鄧小平與老布希的那場博弈,究竟誰贏了呢?